仙葩【瑶池仙葩,何人能懂?】

摘要:《白莲》是晚唐诗人陆龟蒙的传世之作,曾得到苏轼、王士祯等大家的赞赏。

究其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一、诗中以静夜、冷月、清风营造了幽雅澄澹的环境,将白莲孤高、清冷、淡雅的风神烘托渲染得恰到好处;二、寄托遥深,在看似浅显的寥寥数语中,蕴藏了韶华易逝、生命短暂的悲叹,生不逢时、才不为用的愤慨,四顾寰宇、知音难觅的怨恨,可谓情韵深厚;三、物我交融,不沾不着,达到了咏物之作的高妙境界。

关键词:陆龟蒙白莲》 咏物诗 寄托      历史追溯到唐朝,晚唐懿宗的咸通年间,一位骨瘦形销的诗人,徘徊不定,低声吟哦着什么,不觉两行泪下,泪光里,一枝白莲孑然独立,洗净铅华的莲瓣凄然欲堕,在清冷的月色中,如诉如泣,令人断肠……时光似乎凝定在这一刹那,诗人思绪涌动,韶华易逝、生命短暂的悲叹,生不逢时、才不为用的愤慨,四顾寰宇、知音难觅的怨恨,如此诸般,剪不断,理还乱。

这位诗人,即是陆龟蒙,他所吟之作,正是那首千百年来被人反复赞叹的咏物佳作《白莲》:   素 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

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

莲花,又名荷花、芙蓉、芙蕖等,它很早就进入了文学领域,比如《诗经》中有“彼泽之陂,有蒲与荷。

有美一人,伤之如何”(《陈风•泽陂》)之句,浪漫主义大诗人屈原更是“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将其写入《离骚》。

随着时光的推移,莲花愈加受到文人青睐,并逐渐具有了人格象征意义,被誉为“花之君子”。

以颜色区分,莲花主要有红、白二种。

中唐之前,红莲堪称世人的“宠儿”,它色泽鲜艳,再配以碧绿的荷叶,翠盖红幢,红颜翠裳,煞是吸引眼球。

文人雅士也多赞其鲜美,并常以之譬喻明媚娇艳的女子。

诸如“美人一何丽,颜若芙蓉花”(傅玄《美女篇》),“君看水上芙蓉色,恰似生前歌舞时”(宋之问《伤曹娘二首》),“爱君芙蓉婵娟之艳色”(李白《寄远十一首》)一类的诗句、文句着实不少。

白莲早期主要生长在中国南方,中唐时白居易、李德裕将其引种洛阳,才得以普及①,并渐得文人雅士瞩目。

相较之下,红莲似“俗客浓妆”,白莲则“国艳天然”,其素雅之美令人心生相见恨晚之憾,有白居易诗作为证:“东林北塘水,湛湛见底清。

中生白芙蓉,菡萏三百茎。

白日发光彩,清飙散芳馨。

泄香银囊破,泻露玉盘倾。

我惭尘垢眼,见此琼瑶英。

乃知红莲花,虚得清净名。

”(《浔阳三题•东林寺白莲》)然而,“素 多蒙别艳欺”,从世俗的审美眼光来看,绚丽的红莲更容易为大众所接受,白莲则受人冷落,相对孤寂。

热闹是他们的,冰肌雪骨的白莲,也许原本就不属于这熙熙攘攘的尘世吧!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欣赏红莲,宜于在天气晴朗、光线充足的白天,如此得到的视觉效果似乎更佳,花色娇艳若美人粉颊,荷叶碧绿如上等翠玉,二者相得益彰,自然夺人眼目。

故而“白日赏红莲”的模式在诗文中十分常见:“翠盖红幢耀日鲜”(杨巽斋《荷花》),“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李白《古风》),“蕖仙初出波,照日稚犹怯。

密排碧罗盖,低护红玉颊”(杨万里《玉井亭观荷》),等等。

与此相对,白莲“为嫌涂抹,向万红丛里,淡然凝素”(吴潜《念奴娇•咏白莲》),色泽不如红莲抢眼,在光线充足的白天似乎难以占据优势。

不过,若是月下赏白莲,就别有一番风味了。

白莲是冷色调的,月光是冷清清的,二者协调一致。

况且,在寂静的夜晚,心灵、感官得以摆脱白日的喧嚣,能够细细品味叶与花的清香。

朦胧的月色,如烟似雾,笼罩着世间万物,白莲凌波照水,静若处子,偶有清风相送,又像翩然起舞的瑶池仙娥,或似从天而降的洛水神妃,令人心生超然出尘之念。

若是近一步观赏,清冷的月光无情地泻在莲瓣之上,更加突显花的“冰作肌肤雪为骨”,直教人发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感慨!静夜、冷月、清风,共同营造了幽雅澄澹的环境,将白莲孤高、清冷、淡雅的风神烘托渲染得恰到好处。

月下白莲的风神气度,岂是那浓妆冶态的红莲可比的?而布置这绝佳场景,悉心体贴白莲陆龟蒙,岂非白莲的知音?   难怪大诗人苏轼曾赞道:“‘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绝非红莲诗,此乃写物之功。

”(《东坡诗话补遗》)清代诗人王士祯尤为推崇《白莲》诗,他反复称赞此作“语自传神,不可移易”(《池北偶谈》卷十四),当有人认为“无情有恨何人见,月白风清欲堕时”二句亦可咏白牡丹、白芍药,他则严厉批驳这是“盲人道黑白”(《渔洋诗话》卷上),指出“风和日暖”才是适合白牡丹、白芍药的环境,月冷风清则属于白莲

不仅如此,王士祯本人所作《再过露筋祠》一诗也明显受到陆龟蒙白莲》的影响,诗云:“翠羽明 尚俨然,湖云祠树碧于烟。

行人系缆月初堕,门外野风开白莲

”后二句亦将白莲置于月晓风清的背景之下,可谓深得陆龟蒙原作之意,也算得白莲的又一个知音了!   “构成自然界的美是使我们想起人来的东西,自然界的美的事物,只有作为人的一种暗示才有美的意义。

”②一篇好的咏物之作,绝不是只停留在穷形尽相地描摹事物的肤浅层面,它须得有所寄托,表现人的精神、思想及情感。

陆龟蒙诗中的白莲,显然也蕴含了丰富的寓意,是其精神人格的象征。

陆龟蒙,字鲁望,号天随子、江湖散人、甫里先生,吴郡(今江苏苏州)人。

其生年卒年皆不详,仅仅能够确定的是主要生活在唐宣宗大中、懿宗咸通、僖宗乾符年间,这恰是兵乱不断、政治黑暗的晚唐时期。

陆龟蒙出身于江南的名门望族,其六世祖陆元方、五世祖陆象先分别在武后、玄宗时官至宰相,“家为唐臣来,奕世唯稷契。

只垂青白风,凛凛自贻厥”,先辈的辉煌令诗人无比自豪,他“有志常 ”(陆龟蒙《奉酬袭美先辈吴中苦雨一百韵》),并时以前人忠孝义节鞭策自己。

他聪明颖悟,自幼就刻苦攻读,精通六艺,工于诗文,年纪轻轻即已“名振江左”。

不难想象,家族的光荣传统、自身的出众才华,会使陆龟蒙产生何等强烈的自信!白莲降自瑶池,徙于天汉,原非凡间之物,陆龟蒙对此也就很容易产生认同感,故而,白莲作为人格象征,代表着诗人的高洁志向和不凡理想。

毫无疑问,陆龟蒙起初对自己的仕进之路信心十足,他自言:“岂无致君术?尧舜驰上下。

岂无活国方?颇牧齐教化。

”(《村夜》)可惜,倚天长剑无处可磨,志士贤才不为世用,在残酷的社会现实面前,他毕竟太天真了!   初次应举碰了钉子,陆龟蒙并未一蹶不振,而是又用了十年工夫艰辛备考,正当摩拳擦掌、志在必得之时,现实又和他开了一个无情的玩笑:庞勋兵乱爆发,朝廷下令停止贡举。

诗人赴京应举中途只好折回,遭受这样的挫折,他“幽忧和愤懑,忽愁自惊蹶”(《奉酬袭美先辈吴中苦雨一百韵》),大病一场,卧床不起。

自以为才华出众,总有一天会被朝廷发现,并得以重用,大展宏图,等来的却是沉重的打击。

他怨愤不已,质问为何“蛟龙任干死,云雨终不借”(《村夜》)。

然而,恨意悠悠,谁又能解,谁又顾惜?所以,当诗人吟咏《白莲》之时,岂独是在为花儿鸣不平?白莲“多蒙别艳欺”,无人能赏,落落寡合,他则“命既时相背,才非世所容”(《自和次前韵》),不为世用,茕茕孑立,二者的遭遇何其相似?   “无多翠袖,那禁得、秋宵风露”(清•姚天健《祝英台近•白莲》),西风来临,莲瓣凋零,冰魂飞散,多么凄凉!“纷纷从此见花残,转觉长绳系日难”(唐彦谦《春早落英》),敏感的文人对此极易发出“草木一秋,人生一世”的悲叹陆龟蒙亦不例外。

生命本来短暂,又怎么经得起无情的打击?花需要在明媚鲜艳时有人观赏,人更需要在有生之年建功立业,体现生命的价值,否则,岂非白来世上一遭?即将在晓月清风中凋落、“无情有恨”的白莲,不正是怀才不遇、为生命逝去而悲叹陆龟蒙的写照吗?   《白莲》虽是一首咏物诗,但却能“使我们读了这诗后,感到此中有人,呼之欲出”(《唐诗鉴赏辞典•白莲》),之所以如此,就在于作者饱蘸血泪,抒写了一曲情真意切的生命悲歌。

正像清代诗论家沈德潜所言:“比兴互陈,反复唱叹,而中藏之欢愉惨戚,隐跃欲传,其为言浅,其情也深。

倘质直敷陈,绝无蕴蓄,以无情之语而欲动人之情,难矣。

”(《说诗 语》)此诗在看似浅显的寥寥数语中,蕴藏了韶华易逝、生命短暂的悲叹,生不逢时、才不为用的愤慨,四顾寰宇、知音难觅的怨恨,可谓情韵深厚。

更为可贵的是,诗人之种种情意又都蕴藏于所咏之物中,物我交融,不沾不着,的确达到了高妙的境界!      ①俞香顺:《中国荷花审美文化研究》,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05年版,第195页。

②[俄]车尔尼雪夫斯基:《生活与美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10页。

基金项目:西安科技大学培育基金项目“陆龟蒙接受研究”(项 目编号:200840)   作 者:熊艳娥,文学博士,西安科技大学人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唐宋文学与文化   编 辑:古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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