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乡愁

我的面前摆着一本散文诗集《魂系高原》,作者是牧之。我和他是在2013年鲁迅文学院第二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认识的,当时他已在《诗刊》《星星》《散文诗》《民族文学》等诸多杂志和报刊发表过散文诗,所以,我一直都是以后来者的身份来读他的散文诗的。1无论身在何方,牧之的生命总离不开高原,他心灵的河流总在故乡高原之上默默流淌,这样的恋歌和颂歌占了他散文诗集子的大量篇幅。翻开这本散文诗集的《后记》,我看到了牧之这样写道“高原是我生命的符号,是我生命的图腾。高原是我生命的家园,是我生命的梦想。高原是我栖息的港湾,是我人生的起点。”他自己也在《后记》里回忆说:“第一首散文诗《山恋》上世纪80年代中期发表在《黔西南报》上,……随后,‘牧之’这个名字便慢慢的在全国各地报刊版面上和全国文学赛事获奖名单上频频出现。于是,便有了我的第一本与高原有关的散文诗集《山恋》(广西民族出版社)。”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只是一个开始,但如果静静地留意他的第一首散文诗《山恋》的文本,就可以看出他非凡的敏锐的诗触角。故乡,给了牧之诗意的感觉,诗意的眼光,那种穿越时空的人生经验,是他散文诗茁壮成长的酵母,是他贴近高原继续创作的营养源。诗文本可以超越故乡的地域限制,却不能脱离诗人的乡愁而存在。一个缺失了“乡愁”的诗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诗人。可以说,这一方面牧之做得太好了,如写《魂系高原》这首散文诗,他写了一系列贵州高原特有的意象,“火焰”“山鹰”“太阳”“啸风”“高原人”“古刹”“铜铃声”……这些都是他生命里不能缺少的元素。牧之用第二人称拉近了与高原的距离:“你沉重的脚印从高原的山道出发,心的呼唤便在高原河里旋起了蓝色的诱惑。远方天涯,啸风狂起。你牵着盈血的夕阳,踏响高原沉寂的铜鼓。黑色的火焰便在高原旋起血色的悸动。月色昏黄。你的瞳仁暗蓝出高原河里闯滩的高原人。他呐喊的声音站着不屈的泪水。高原静如古刹。你蓦然发现荆棘丛生的山道传来了牛车的铜铃声。山路迢迢,诱惑漫漫。”这样的写就决不停留在高原的表象,而是直接进入到了内里,捣鼓出更深的思想内涵。2随着年龄的增长,知识阅历的增多,视野的不断扩大,牧之的散文诗中多了一些冷静与思考,一种用形象思维来体现的思考,他的足迹出现在哪里,他的思考就会体现在哪里,随时感染和启发读者的思维。他写生命骚动潮汐,写生命的独语,写生命的渡口,写生命的畅想,写海殇,写无主题变奏曲,等等。这些作品都能引起读者心灵的共鸣,值得注意的是他的散文诗不停留于即景的感慨,而是挖掘出某些富有哲理的意蕴来,比如他写生命骚动潮汐,表面上是白描潮汐涌动的意象,内里却是从潮汐涌动的意象中引出生命骚动的内涵来。夜,狂风潇潇,潮音涌来,乌云漫过,潮汐潮起潮落,船在倾斜,凭着这些意象的铺陈,渲染出生命骚动的场景来:“世界失去了表情”“苍茫的天宇便迸成碎片”“河川随时涨潮”。所以,生命就如骚动潮汐:“夕光飘逝。夜,痉挛着膨胀的黑暗在山岩的石罅与你对话。”由潮汐的潮起潮落渲染出的生命骚动,意蕴尽在沉默中,读者可以据此体味出冷静的人生哲理。3如果说牧之的散文诗大部分作品的诗触角是由外进入内的话,那么,散文诗集《魂系高原》的第二辑“心灵之语”则是单独表达他内心的直接感受。而且这个心灵不单指灵魂、精神这类具有思想、意志、想像的意识空间,而且是指在散文诗文本中表现一种宁静或者禅思的灵光,他巧妙地运用了散文诗的形象性语言,用象征、隐喻之类的手法来表现内心的大悟,结合高原山区的具体表征,把内心的感受用散文诗的语言倾吐出来。在《心灵的河流》一诗中,他把阳光的心灵比喻为江面,他本人要“站在岁月的风中,审视自己”,“泅渡沉郁的灵魂”。而后又说是期待,“在生命的渡口,跟随翻船的勇士的浆声打捞苍白的阳光,失血的黎明。”因为“期待像一只季节之舟,伴着向晚的风亲近河流,牵挂日子,敲打灵魂……”,所以,“蓦然回首,才感到我要漂泊的地方很远很远。”《心灵的河流》一诗的意象可以这样理解:从“走过荒凉,走过坎坷”开始,一路经过“穿过心灵的河流”,最后感觉“像世界一样,辽阔无垠”,所以,心里“就能静如坐禅”。《心的历程》写得步步充满禅机,牧之认为,心的历程,就像“落叶的痕迹在孤独时是一片空灵的酒杯”一样,而对于心本身,就如“苔衣深处我驳杂的思维如一只小小的亮萤盘桓于山谷、幽谷”充满佛性。有人质疑这个观点,认为心的历程就不该是一片空灵的酒杯,而是一只小小的亮萤。对于这种疑问,牧之在诗中进行了回答,“天空,在静穆的时分发出了庄严的宣告。宇宙如斯。”这两首散文诗以不同的感受提炼出人生感悟,充满了生命的情趣和理趣,而又以暗喻的方式表现出来,从而使诗文本显得更有张力。4刘再复先生撰文在《十年散文诗选》作序说:“在中外散文诗史上,有两大基本审美趋向都获得了成功,一种是屠格涅夫——普列什文,以及属于另一文化系统的泰戈尔,他们大体上都是以纯真的感情描写自然与人生的,他们永远保持一颗童心,用自己的绚丽文笔呼唤人间的真、善、美,并以纯洁的情感反衬着黑暗的丑恶和支撑着世界的爱与和平。另一大支脉则是波特莱尔——鲁迅,以及阿拉伯的纪伯伦,他们的特点是把社会人生的矛盾内容带入诗章,把美丑、善恶、真伪的对抗以及这种对抗引起的颤栗展示出来,他们不回避丑,不回避痛苦,不回避命运的挣扎,于是,他们的散文诗境界形成美与丑的一种张力场,从而使散文诗的内涵更加深邃。”牧之的散文集《魂系高原》第三辑“梦回故乡”的诗篇始终保留了一颗童真的诗心,描写自然景物体现出了人性的真、善、美,抒发的情感或选取的角度,给人的不是美饰丑陋或遮掩什么,而是抵达人类乡愁的主题,使内涵具有深度。如《双乳峰情韵》《马岭河峡谷随想》《梦回故乡》就是这样的作品。《双乳峰情韵》第一节把“双乳峰”比喻成“先民们最水灵的女儿”,它 “在水之湄吟唱那首最动人的歌谣”,写了诗人自己的无奈和叹惋,“我无法追忆逝去的纷纭往事,所有的感叹都囹圄于你这永恒的定格。略去悲壮与苍凉,我看到了你走过的血火与冷酷,隐匿与苦难。”,第二节写双乳峰这个逝去女儿的游魂,“风声潇潇,游魂一掠而过”,“你平静的心湖也会起皱么?”,第三节是问双乳峰,“谁是那个第一眼就打动你的人?”然后自己回答,“回首岁月,往事已遥不可追。”,“让天地作证”。这些诗句都把双乳峰的韵写活了,他认为先民们最水灵的女儿不该逝去,徒留下双乳峰,在叹惋之中,也在为岁月的无情而留下飘飞思念的梦想。《马岭河峡谷随想》既把马岭河峡谷写成生命的古渡口,也把他写成在川上漫步,吟唱人生的浩淼。其实,这是牧之本人在马岭河峡谷所思考的一段随想而已,但也可以说,这是他对高原家乡、故土主题的吟咏。在西部,有多少个峡谷值得他去吟咏,有多少山川值得他去感慨万千,正是峡谷之中的“沧桑”和“传说”,让他“放飞心中的相思鸟”,“伫立在古典的呓语里”,成了“河中缄默的奇石”,“水的澎湃”,成了他“血液的澎湃。”似乎只有他本人,“把远方交给了天涯”,才能“回到”峡谷的“身旁”,“回到”他那“流水的故乡”。《梦回故乡》写的是一个游子梦回故乡的过程,在梦回故乡的路上,他“掀动思乡的波涛”,一会儿,“故乡泥泞的小路上飞翔着我童年梦想的蝴蝶”,一会儿,“故乡的风吹拂我攀爬的灵魂,故乡的水泅渡我骚动的心绪,故乡的云为我撑起一片片绿荫”,而他“总在想,谁曾是我?”,总感觉“故乡的山崖之花开放如歌,轻盈如舞”,总感觉“古栈道依旧弥漫逝去的马帮铃声,遥远而亲切”。这是一种乡愁,一种人类家园的底线。牧之在散文诗文本中像一个怀春的女人,自己到处留情,而读者也在他吟咏高原故乡的同时,“在心里种植的思乡之树,四季常青。”这三章散文诗写的都是贵州高原故乡,以暗喻的形式,生动形象的诗歌语言,突出了高原故乡的三个不同的自然美,牧之把人类乡愁的共同点,糅合在散文诗中,使散文诗的意蕴有了延伸和拓展。这三首散文诗可以说是散文集《魂系高原》第三辑“梦回故乡”得意之作,但只有童心未泯的诗人才能写出来。5牧之的散文诗创作,不断地从简洁、凝练一路走向冷静、纯粹,这是一种好的走向,也是诗心、诗意和诗情不断平和的表现。不能只看牧之的散文诗意象创作得够不够饱满,手法使用得过不过于直白,这里所说的走向,应该不是指创作技法已经非常成熟,而是指对生命认识的一种高度以及对内心的一种守护和执着追求。周国茂写了一篇评论,题目叫《高原生命呐喊》,被牧之收为散文集《魂系高原》里的序,序里写道:“牧之是一个生长于典型的布依族乡村、并接受了汉文化教育而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游走于两种文化之间,特别是了解和接触了汉文化精英文化之后,思考和比较是不可避免的。除此之外,牧之还有一段时间离开故土在新疆工作的经历,对故土的眷恋自然也需要表达的渠道和方式。毫无疑问,这些都成就了他的诗。”这是解读牧之散文诗文本的一个注脚。牧之也在散文诗集《魂系高原》的《后记》写道:“……面对散文诗,我只有在心灵的河流里默默追求自己精神的皈依,在散文诗的世界里明媚地放飞自己的心灵之梦。散文诗在我的生命里,我活在散文诗的世界里。……”这是牧之进行散文诗文本创作的一个心迹。

总而言之,牧之创作的散文诗作品,离不开故乡高原这个母体,可以说,牧之的高原就是他的生命的一部分,生命乡愁是他思考的一个方向,也是他生存、发展的内驱力,应该说,牧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思想家,思考高原的存在以及在高原上工作和生活的人,所以我对他富有力度的散文诗创作抱有一定厚望的。 相关热词搜索: 乡愁生命

4 次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