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驼峰之后(下)|飞越驼峰

五      密支那与我国云南相邻,是缅北重镇。

中国军队在发起反攻前,各部队先在地图上标定出击路线,然后靠指南针定方向,边开路,边搜索前进,出其不意,突然出现在敌人飞机场旁。

当时,日军正在吃午饭,丢下饭碗就匆匆抵抗,但已来不及了!我军很快占领了整个密支那机场,并迅速进攻火车站,希望一鼓作气,渡江占领密支那城。

不料在攻打火车站前,我军在通过一片开阔地时暴露了目标,敌人发现我进攻部队并不多,便在车站拼命抵抗,伺机反扑,使我攻势受挫,进攻部队只得退守飞机场待援。

幸好新背洋机场迅即飞来滑翔机,将大量吉普车等军用物资及时送到,飞机又运来增援部队,巩固了机场的防务,准备再次发起攻势。

在这一两天的间隙中,日军也得到喘息机会,他们加强防御工事,企图顽抗到底。

战事遂成胶着状态。

我军每天派出搜索部队,均遭敌人狙击。

我军用大炮轰、飞机炸、机枪扫射,日军阵地上的树木都被打光,地上的土也打得翻了个转,仍无法迅速突破敌人防线。

这样,战斗艰苦地连续打了近三个月,敌人损失惨重,除小股残兵败将逃离密支那外,守城部队全部被消灭。

是役我方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死伤近万人。

战后查看敌人阵地,方知敌人掩体挖在大树根部,因有大树保护,掩体很难被破坏。

此外,密支那城外的伊洛瓦底江河堤很宽很厚,在河堤里挖掩体既隐蔽又安全,还有一些零星掩体,是在日军士兵进入后再将外边全部封死,不露一点痕迹,一般很难发现,但从掩体往外看,却一目了然。

这样的掩体杀伤力特别大,但封在里面的人也很惨,打密支那时正值雨季,雨水特别多,日本士兵下半身长期泡在水中,被俘时已奄奄一息,好些人下体已经糜烂。

日军败走后,我们收容了二三十个日军的慰安妇,其状惨不忍睹。

但也听说有的日籍慰安妇还曾帮助日军作战,既可悲,更可恨。

日军逃离密支那后,又退守缅北另一重镇八莫。

据情报,敌人已将轻型坦克埋入地下,变成暗堡,欲据以死守。

我军吸取密支那一战的教训,改用钢铁战术,集中飞机大炮,对八莫进行猛烈轰炸,使日军无处藏身,故八莫之战,我军的伤亡就减少了许多。

为了截断敌人退路,五十师奉命沿密支那――曼德勒铁路南下。

我们乘坐用吉普车拉动的火车车厢出发,感谢吉普车的设计者想得周到,将吉普的轮距与火车铁轨轨距设计成一致,免去我们跋涉之苦。

车到卡沙,我们渡过伊洛瓦底江,翻过包德温矿区,直插西保(即细包)。

该地位于八莫到曼德勒公路的中间,在这里可以截断日军南逃的退路。

我们到达西保大约是下午四点钟,团部设在一幢破烂的民房里。

当晚,我与罗团副并排睡在地铺上。

半夜时分,突然,营地内枪声大作,闪光弹在空中乱飞。

罗团副见有情况,急忙起身查看。

我们刚刚坐起身来,还未离开地铺,一颗流弹飞来,正好击中罗团副的后脑。

虽经及时抢救,保住了性命,但却留下终生残疾。

那颗子弹离我只有二三十厘米,真是惊险万分。

事后查明,有3辆日军坦克躲藏在西保来不及逃走。

我们扎营时,疏于搜索,未发现敌情。

半夜时分,敌人企图逃走,遂引发枪战,我军及时用反坦克火箭筒,将敌坦克全部击毁。

六      在丛林中工作半年多后,我终于有了机会去印度加尔各答休假。

我先乘飞机去力多,然后乘火车到高哈蒂,转乘轮船到加尔各答。

回程则从加尔各答直飞缅北前线,假期约半月。

缅北丛林中,见不到老百姓,没有商店,买不到生活用品,我虽然每月可领到150印度卢比的津贴,但有钱无处使。

如今有机会到大城市,大家都想买点东西,于是翻译官便成了采购员。

一到加城,住进百老汇大饭店,我生平第一次坐上电梯,感到很新鲜,给开电梯的服务员一次小费就是一卢比(相当于一美元,一般只给一个安纳就行),服务员连声道谢,以为见到什么阔佬。

住处饮食条件也不错,每天用餐五次,令人应接不暇。

走到大街上,看到岗亭上的交通警察胸前背后各绑着一块木牌,上写STOP(停),他用转动身子来指挥车辆、行人(那时还没有红绿灯指挥交通)。

公共汽车都是双层的,但车内上下层不通,要到车站才有高架站台供乘客上下。

最奇怪的是,有不少牛在大街上漫步,却无人干涉。

事后才知道,印度教徒把牛看成神牛,谁也不敢得罪它。

我曾请教过印度人,为啥他们崇拜牛?答复是:牛给人耕田、拉车、推磨,奶又给人饮用,所以每人都该尊敬(Respect)牛,不吃牛肉,但这并不是崇拜(Worship)。

与这种习俗相反,印度的穆斯林偏偏要吃牛肉,印度教徒与穆斯林冲突不断,据说也与此有关。

在逛书店时,我买了一些书,其中有一本名叫New China(《新中国》),书中讲朱、毛、周的故事。

有的译员还专程去加尔各答大学参观,受到热情接待。

关于采购任务,我也完成得不错,买了手表、戒指、衣料、钢笔等。

其中派克钢笔,在笔杆上镶有一颗白点,代表“Life Time”,意思是可以终生保用。

译员当采购员,也曾闹出悲剧。

浙江大学的章臣楹同学,就因代买的东西太多,拿回团部时,被军官们哄拿一空,以致物、钱、人三者对不拢。

他日夜计算一直理不清,久之造成神经错乱,终致不治,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印度的铁路很发达,我们乘坐的火车都是双轨线,但客车的各节车厢却不相通。

据说这样可以防止印度人造反。

每节车厢均装有紧急停车的拉手,用红色标明,不许随便拉动,我们同去的休假军官,偏不相信,硬要去试拉一下,果然使运行中的客车立即停下。

马上,管事的英国官员上来查问,我们只得胡乱地跟他们吵――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   在火车上,有机会与印度人交谈。

当时印度还是英国殖民地,为了争取独立,圣雄甘地提倡不合作主义,主张用和平办法达到目的。

不少印度人却认为英国有飞机大炮,只能进行武装斗争,才能得到解放。

在铁路沿线的输电线上,见到许多小鸟(袋鸟)纷纷在电线上做窝,密密麻麻地挂在电线上,使电线不堪重负,一直没有办法清除。

有一次我见国内报道,说是用鸡毛、鸡血粘在电杆上,可除鸟害。

为此我曾去信印度使馆,向他们介绍这个方法。

七      由于日军的破坏及美机轰炸,缅甸所有铁路、公路都被毁坏,几乎见不到民房,老百姓为了逃避战乱,纷纷躲进丛林中,一部牛车载着全家老少及仅存的一点家产逃来逃去,无处安身。

我随部队进到一些小城镇,看到许多盖着瓦楞铁的房子,远远看上去很不错,但走进室内,却看到屋顶全是枪弹孔,无法住人。

缅甸盛产大米,一年本可收二熟、三熟,而今稻田里却长满野草。

行军路过包德温银锌矿区,只见断壁残垣,许多大型机床只剩下破烂的铸铁床身。

我们曾驱车到曼德勒,这座昔日辉煌的皇城,仅存一片瓦砾,留有几尊铸铁大炮筒供人凭吊,我与一位姓荣的大公报记者站在炮筒上拍了照作为见证。

日军在缅甸滥发军用票,搜刮民财,败走后,全成了废纸,遗弃满地,老百姓却遭了殃。

日军败退后,丛林中留下不少营篷,地上撒满御箸、护身符和一些穿和服的日本女子照片,真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我看到过一些下身被水泡烂的俘虏,见到被迫参军的东京专科生俘虏,还看到许多日本士兵的尸体,说明日本人民亦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

缅甸是个多民族国家,缅人、掸族人数最多,笃信佛教。

在北部山林中,住着山头人,系克钦族,却信基督教,由土邦治理,有所谓国王与王子。

战争摧毁了宗教文化,庙宇、教堂都变成废墟。

废墟里,写在菩提树叶片上的佛经撒满一地,玉石佛像残缺不全。

礼拜堂没了,但山头人仍能与我们同唱赞美诗。

因为王宫被炸毁,他们的王子也逐渐平民化了,还被请来做我军的向导。

他懂英语,所以和我们混得很熟。

第五十师原在滇西云南驿(属今祥云县,当时系空军基地)整训,隶属于中国远征军,原准备强渡怒江,翻越高黎贡山,与缅北我军夹击密支那日军

出国时士兵只配备了中正式步枪(又称汉阳造,美国人叫它Generalisimo),后来经补充,又装备了轻重机枪、60迫击炮、81迫击炮及105山炮。

为了适合丛林战,又配发了汤姆式冲锋枪、卡宾枪,反坦克武器有平射炮、火箭筒(Bazooka)、枪榴弹(由步枪发射)。

据说,火箭筒在二战时属秘密武器。

外形像唱道情用的竹琴(一个空竹筒),射击时用干电池点火。

我有幸去试射过一次,感到没有后坐力,为了消灭暗堡中的敌人我们使用了火焰喷射器。

部队有防化连编制,但未见过化学武器。

营长配备有手枪(子弹与冲锋枪的相同),有吉普车;营里配有战马及驮运山炮的非洲大骡子;有可以在公路上起降的双人双翼小飞机,用来指挥作战或运送伤员。

平时这种飞机只供联络官使用,有的译员也去坐过。

通讯器材除SCR―284收发报话机外,还有步话机(Walki―Talkie),每人发给弯头电筒(Flash light)供夜间照明。

部队给养,仍以大米为主,行军时发干粮(K Ration),天天吃牛肉罐头及洋芋(土豆)、胡萝卜合煮的炖菜罐头(Vegetable Stew)。

大家反映说想吃点新鲜蔬菜,基地便用飞机运来南瓜。

食用油系氢化植物油(植物油加氢后,成化猪油状),有时也供应腊肉罐头、蛋粉、牛奶粉、香烟。

校级以上官员加发水果、果汁、果酱等罐头,营养是足够的,只是不合国人口味。

部队文化生活很差,根本见不到国内报刊书籍。

曾在一处见到日军败退后留下的一台手摇留声机和大量唱片。

日本歌唱片外,我们还发现了一张Light Cavalry(轻骑兵)和一张Spring Greeting(春的礼赞)唱片,虽已有些破损,仍被视作珍宝,不停地重复播放,算是打了一次音乐牙祭。

出了丛林后,政府派来一个歌舞队作慰问演出,节目有红旗舞、插秧舞,还有朱大嫂送鸡蛋等,大家看了非常高兴。

驻印军的总指挥是史迪威,副总指挥郑洞国,军长廖耀湘,师长潘裕昆。

抗战胜利后,这些部队立即被运往东北打内战。

后来五十师兵败吉林德惠城,潘军长转到香港寓居,曾联名声称拥护新政协。

郑洞国在长春起义,廖耀湘从沈阳突围时被俘。

史迪威(Joseph W. Stilwell)将军1920~1926年间曾任美驻华使馆武官,识中文,谙华语,自称中国通,据说能用筷子夹豌豆吃。

1942~1944年任中国战区蒋介石的参谋长及中、印、缅(CBI)战区中国驻印军总指挥,领陆军中将衔。

密支那一役立有战功。

他不谙政治,欲进而指挥全中国军队。

主张把援华租借法案的物资分配一部分给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引起蒋介石不满,请求罗斯福总统将他调回美国。

他于1944年10月返美,1946年病逝,蒋介石还送了一副挽联:“危难仗匡扶,荡扫倭氛,帷幄谋谟资擘划;交期存久远,忽传噩耗,海天风雨吊英灵。

”      尾声      我们这批随军译员,归当时的军委会外事局领导,局长叫杨宣诚(1945年后,改由何浩若任局长),湖南人,曾留学日本,系海军中将,精通英、日文。

1941年任职军令部二厅厅长时,截获日本海陆空军将大规模调动的情报,并及时通报美国。

不久又截获日本政府令其驻美大使馆马上销毁文件,并立即撤侨的重要情报。

我政府再次紧急通知美国,可惜均未能引起美国重视,致使日本偷袭珍珠港成功,造成美国重大损失。

据说罗斯福总统曾指名要杨宣诚到美国工作,但蒋介石没有同意。

中、美、英、苏开罗会议时,决定日本投降后,台湾将归还中国。

当时,杨宣诚就向外交部长王宠惠提出,在会议公报上还应加上把澎湖列岛也一并归还我国。

因为订立《马关条约》时日本人怕沙俄抢占澎湖列岛,所以在条约上规定,清政府除割让台湾岛外,还要割让澎湖列岛。

1949年杨宣诚去了台湾,后病死在台北。

2004年6月,政协《团结报》曾对杨宣诚破译“偷袭珍珠港情报”事有详细报道。

1944年,杨宣诚下令升任我们为三级译员,一年后我们又受到杨局长的传令嘉奖,说明当时上级对我们的工作成绩还是给予了充分肯定的。

抗战胜利后,所有译员被集中到昆明,不是另行安排工作,而是被遣散。

闻讯后大家很是想不通,都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政府怎么现在就不要我们了!想当时,为了抗日,政府一声号召,我们积极响应,而今一声令下,便让大家走人,实在不合情理。

大家开会后,决定集体请愿,由此引发了一场译员遣散风潮。

最后政府决定提高遣散费,还答应一年后进行留美考试,让一部分人出国留学,把遣散证上的�(叁)级改成�(贰)级加盖校正章。

在各种威胁利诱下,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了!   1945年9月,我们从南宁飞回昆明,因抗日战争已经胜利,第五十师的联络官离华返美。

这批联络官的名字,我现在能记得起的有BROWN上校、PASCO中校、WRIGHT少校和ANDING上尉等,这只是他们的姓(Surname),至于全名,均已忘记。

与我一起共事的译员有:浙江大学的王就光、仲赣飞、汤毅强、陆费锦、许冠仁、欧守机、李蔚如、谌贻荪、朱家干、张焕菁、严子平、赵�骞、章臣楹,西南联大的朱荣钜、张焕扬和贵州大学的宋凯光等,而今天各一方,徒存思念!(续完)   (王瑞福:浙江东阳市人,84岁,1944年参加中国远征军,在陆军五十师做随军译员

1951年参加中国农工民主党。

现居成都大石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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