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春去春又回 春去春又回

收到安葵的邮件时,我没有一点意外。

安葵在邮件里说:众里寻她千百度,伊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你是我那老同学吗?是那曾在我课本里画古装美人的老同学吗?希望是你!希望能联系到你!   我把那两行字,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

我在心里说,安葵,你终于来了。

15年了,我一直在等他来跟我说,他希望能联系到我。

往昔像挂在窗台的风铃,稍一碰及,就在记忆里丁当不已:刷得雪白的围墙。

几排黛青色的房子。

小桥流水。

大大的庭院,圆形的拱门。

白果树长在庭院中间,高大,粗壮。

春天一树碧绿的叶,秋天一树银黄的叶。

据说那棵白果树,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那是我读了3年初中的地方。

安葵和我同学。

我坐在安葵前排。

我的旁边坐着校长的千金罗怡一个说话嗲声嗲气的小女生。

安葵的旁边,坐着四大金刚之一的毕罗刹

罗刹不叫毕罗刹,他姓毕,真名我怎么回忆也回忆不起来了。

那时,毕罗刹好打架,与班上另3个男生,组成“四人帮”,横行校园

大家给他们取了绰号叫四大金刚。

罗刹安葵却难得的和平共处。

罗刹不高兴做的作业,都是安葵帮着做。

罗刹是个讲义气的人,他无以为报,便总拍着胸脯对安葵说,安葵,谁敢欺负你,你告诉我。

谁敢欺负他呢?只有我敢。

我稍稍一转头,就看到安葵大大的眼睛,睫毛长长的,像蝶翅。

一个小男生,怎么可以长这么长的睫毛?我把安葵的书抢过来,在他书上乱画古装美人

美人们一律有着长长的睫毛,挽高高的髻,山花捅满头。

我在旁边写:安葵的前生。

安葵看见,无可奈何笑。

却不用橡皮擦去那些美人,任由她们在他书里妖娆。

山花满匝匝地开。

安葵是在突然间长大的。

一个暑假过去,我们升初三了。

开学时,在校门口遇到安葵,他骑跨在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上,两条修长的腿撑着地,正和几个男生在说话。

我差点认不出他。

他个子窜高了,小白脸晒成麦芽色,唇边冒出一圈很显眼的黑绒毛。

他看见我,欢喜地叫,夏青青!毕罗刹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只手搭在安葵的肩上,望着我,也跟着欢喜地叫,夏青青!我白了毕罗刹一眼,脸却无端红了。

我没有理安葵,我转身走了,走向庭院,走向圆形拱门,走向那棵白果树

老师们在白果树下放了一排课桌,报到的同学们。

小雀儿似地围在那里,叽叽喳喳。

罗怡也在里面,她看到我,嗲嗲地说,夏青青我们还坐一起好吗?我点点头。

她又冲向我的身后,说,安葵我们还做邻居好吗?我回头,却见安葵跟在后面,他问我,夏青青,我得罪你了吗?   我低垂着眼皮,爱理不理地答,没有。

9月的天,可真是热。

我抱了新领到的课本回教室,眼睛里,莫名其妙蓄满泪。

新换了班主任,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子。

他钦点了罗怡做班长,由她安排我们的座位。

很自然地,我和她同桌,安葵还坐在我们后排。

罗刹被调了座,调到教室最后面。

罗刹自此恨上了罗怡,某天晚上,在半路上装鬼吓唬她,她魂飞魄散的惊叫,整个校园都听得见。

罗刹受到记过处分,是一星期后的事。

校长倒是表现得很大度。

认为小孩子闹着玩的,不予追究。

我们的老头子却不肯轻易放过。

一星期后,到底找了个由头,让毕罗刹吃了处分。

罗怡再不敢独走夜路,她纠缠上安葵

安葵,陪我去办公室,好吗?安葵,送我回家,好吗?安葵安葵……我的耳朵里,一天到晚,充塞着她嗲声的叫。

我听到安葵好脾气地答应,好。

我看到高大帅气的安葵

走在娇小的她的身边,像一尊忠心耿耿的守护神。

我在心里骂,没出息!心莫名地疼起来,疼得慌。

我不理安葵安葵并不在意,他主动把他崭新的书捧给我,让我在里面画古装美人

我恨恨地画着,所有的美人,一律横眉冷目着。

安葵看着那些美人,不解,一脸无辜地追问我,夏青青,你又怎么了?   我哪里知道我怎么了。

我出生卑微,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穷得丁当响。

虽然我成绩拔尖,却得不到老师们的重视。

罗怡如一轮光芒四射的红太阳,把我衬得又灰暗义渺小。

所有的人,都围着她转,竭尽讨好之能。

包括,安葵

教室外梧桐树上的叶,黄了,掉了。

天气秋了,冬了。

我的心情,真是糟糕。

日子在混沌又杂乱中,迎来了桃红柳绿。

我们快初中毕业了。

我蓄了劲要考市重点高中,突然有小道消息传出,市重点高中招生,我们这所乡村中学,有两个保送名额。

学校已内定了人选,一个罗怡一个安葵

罗怡被保送,在所有人的意料中。

还有个名额,应该归成绩最好的那个。

如果考试选拔,那个名额上有八九就是我的。

罗怡在她爹――一校之长面前,又哭又闹的,最后,名额归了安葵

3月的天空,明媚得有些苍凉我躲到河边的一棵柳树旁,狠狠抹了一通泪。

物理课上,安葵从后面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一行字:夏青青,你哭了?为什么?罗怡抢过纸条去,看一眼,大惊小怪问我、夏青青,你真的哭了?   我把那张纸条拿过来,轻轻揉成一团,若无其事地扔向前面的垃圾筒。

我打开作业本,对罗怡说,我没哭,有小虫子钻我眼睛里了。

课后,毕罗刹走过我身边,满腹狐疑地看着我,问,夏青青,你没事吧?   我懒得理他。

头埋在作业本里,继续做练习,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画古装美人一个,两个,三个,她们挽高高的髻,耳坠明月珠,像泪滴。

临毕业前夕,安葵挨了毕罗刹的打。

完全是毕罗刹挑起的事端:教室外的走廊上,他们顶面相遇,毕罗刹硬说安葵骂了他,走上去就给了安葵两拳头。

刚好罗怡看到,她尖叫着扑过去拉架,咬了毕罗刹一口,毕罗刹毫不客气也给了她两拳头。

马蜂窝捅下了。

我们班的老头子气得在讲台前骂娘,毕罗刹被停课检讨。

老头子威胁毕罗刹,这次若不好好检讨,就不允许他毕业。

没有毕业证书,他以后当兵啊找工作啊,都甭想。

事情后来却不了了之。

安葵去求的情,安葵把责任全揽下了。

校长从稳定大局出发,作出了不予追究的决定。

罗刹并不领情,走过安葵旁边,趾高气昂的。

半路上遇到我,却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话,夏青青,谁敢得罪你,我就揍他!   我冷冷说,你揍不揍谁,与我无天。

我看不远处,夏花开得漫漫的。

是些喇叭花,攀了校园的嗣墙,一朵一朵,迎着风开。

极尽欢颜。

我为什么不是喇叭花!   中考终于过去了。

一切都在预料巾,罗怡安葵,被市重点高中提前录取。

而我,只上了普通高中,毕罗刹不念书了,他回家学木匠去了。

临走前,他笑嘻嘻对我说,夏青青,以后你要做个书架啥的,就找我。

高中的时候,我收到过安葵写的信。

他描绘了他的校园,描绘了那里的生活。

他说,他和罗怡又分在一个班了。

我没有给他回信。

高中三年,我沉默得近乎一块石,成绩却好得让所有的任课老师刮目相看。

高考时,我顺利考进一所名牌大学,很是让我所在的那所 普通高中骄傲。

我的初中母校听到这消息,特地邀请我回去给学弟学妹们做报告。

我笑笑,回绝了。

安葵考得不理想,和罗怡一道,被一所二三流大学录取了。

我们彻底地,成了两条毫不相干的河流,各自沿着各自的方向,向前流去。

大学第一年的圣诞节,我收到一张没有落款的贺卡。

一个胖乎乎的雪人,在贺卡上笑得唇红齿白。

旁印一行紫色的字:美丽的祝福,给美好的你,愿你岁岁平安!   我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安葵寄来的。

天空中的雪,飘得满满当当的,同学们都聚集在学校大礼堂里开圣诞Patly。

我拒绝了一个男同学的邀请,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个人,走过安静的校园

我把那张贺卡,插到路旁的一堆积雪上。

或许有人会捡去,那么,就把祝福送给他(她)吧。

大学毕业后,我进了一家报社,做记者。

我在不少的媒体上发文。

我的同行说我的名字土气,让我取一个时髦的笔名。

像梨园弟子都有艺名一样。

我没有采纳,我固执地只用一个名字:夏青青

我知道安葵回了家乡,考上公务员了。

进了政府机关了。

罗怡结婚了。

有了女儿了。

我在远离家乡的一个城市奔波,昔日的人与事,离我越来越远,远得像隔岸的雾岚。

惟独安葵,一直清晰着。

我工作后的第五年,毕罗刹突然摸到我的单位来。

他长得又高大义壮实。

人往我办公室门口一站,一座山峰似的。

他说他是路过的。

我领他进了茶馆。

我们要了些小吃,边吃边说话。

他告诉我他做了几年木匠,后来做生意了,现在有了自己的公司,混了个经理当。

我说是吗,恭喜啊。

再没有话。

分别时,毕罗刹看着我欲言又止。

后来,他一语道破天机地说,夏青青,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但我劝你,没必要折磨自己,找个好人嫁了吧。

我大笑。

路边,一个小女孩在叫卖玫瑰花,我买了一束,塞给毕罗刹

我认真地对毕罗刹说,毕罗刹,这是我欠你的。

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安葵的电话,是在我收到他邮件后的第二天打来的,   我的室外,紫玉兰开得热烈奔放。

一朵一朵的紫花朵,像紫色的小鸽子,在枝头,骚首弄姿。

安葵说,夏青青,我一直在找你。

我看到报上的夏青青,我就在想,是不是那个在我书里画占装美人的夏青青啊,我暗自祈祷,那就是你。

果真的,就是你啊。

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把收藏的旧书本,全找了出来,我翻到你画的那些美人,脑子里全是你那时的样子,心里突然很难过。

青青,我想你,我想见你。

我眼睛看着窗外,一只野鹦鹉,站在紫玉兰树上,头昂向天空,不时变换着嗓子唱歌。

我问。

安葵,你女儿快上小学了吧?   安葵在电话那边愣了会,低声答,是的。

但这不影响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夏青青我们已错过了15年,上帝却让我们再次相遇,我们还有几十年好过。

我真的好想你,我想见你!   我笑了,我说,可是,我不想见你。

我关了手机,拔掉里面的手机卡。

15年的等待,我终于明了,逝去的,永远逝去了。

我给安葵回了封邮件,我说,外面有很好的春天,我打算,从春天出发,去找寻自己的幸福。

0 次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