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弦导引舞之灵 管弦
杨青、张大龙谱写的舞剧《白鹿原》,6月7日至9日在京举行首轮公演,7月19日将赴西安为白鹿原乡亲献演。
同比文本、编舞、作曲三个层面,笔者认为后者更胜一筹―― 《白鹿原》,一本50万字的小说,一部90分钟的舞剧。
这种颠覆性“置换”,正是舞剧《白鹿原》与同名秦腔、话剧的根本区别。
全书第八章结尾第一次现身的“一个罕见的漂亮女人”,复活再生舞姿翩跹。
两位作曲家,用音乐唤醒一颗挣扎在地狱里的不安份的魂灵,重又焕发出新鲜而美丽的生命华彩。
该剧结构为序幕、尾声间两幕六场。
序幕尾声介绍只有八个字:芸芸众生苍茫大原,前后顺序颠倒,首尾咬合呼应。
音乐爆发式的第一声,如惊雷乍破沉寂黑暗,直切“反叛抗争”的主题;在四度上行后,瞬间跌落七度二度下行,这种大跳音型,从关中秦腔典型音调可变可辨其血统基因,将观众一把扯上了《白鹿原》;来自弦乐和管乐两个阵营的紧张对峙,象征着两种势力的冲撞抗衡;一种令人悸动不安的预兆,在大筛锣余音回荡中蔓延;开头的主题还在变化重复,管乐大开大阖的宽广,仿佛白鹿原坚实厚重的土壤,弦乐优美抒情的明朗,恰似白鹿原生息繁衍的草根。
序幕鲜明的音乐形象,为全剧的整体风格奠定了底色和基调。
百余名群舞演员躬身屈膝拢袖抄手的肢体语言,使关中百姓的生存状态与行为习惯活灵活现于舞台;一抹红兜肚,一方红盖头,在一片混沌中如火焰般地跳跃,生发出一种撞击心灵的神奇力量。
第一幕开始在“举人家”。
弦乐群低音区持续长音给人阴森沉郁之感,小提琴和声性旋律夹杂着木鱼单调呆滞的敲打,几分憧憬,几分无奈,寥寥数笔交待了女主角小妾生涯的苦闷与挣扎;小娥和黑娃出逃私奔回原上,出现了一段非常抒情的旋律,很民族也很新颖,温柔含蓄清秀甜美,间或还有几分天真宁静;又是大筛锣,令人不安的情绪挥之不去……果然,一段巴松主奏,形容白鹿两姓共奉祠堂的庄重威严;温暖而舒朗的“情感主题”穿插其间,有效地软化与美化了掩藏在宗法族规下坚硬冷峻的面孔表情;安上弱音器的铜管主奏,增加了一种纷繁杂乱的紧张感――黑娃和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被拒绝入祠堂拜祖;第二场虚实相间,开头集中展示田小娥甘为人妻恪守妇道的一面,黑娃闲坐炕头,小娥拎着笨重的木桶趔趄上场。
跪坐在土炕和面、揉面、�面、抻面等生活化动作相当写实,同时也富于艺术化的美感;日常生活平实琐碎,梦中世界亦真亦幻。
钟琴单音与弦乐颤音恰到好处地营造了一段虚无的浪漫,“少妇求子”舞乐契合,造型独特,同第二幕“观戏”“泥屐”“雨伞”等集体舞段异曲同工,无不神气活现乡土风韵;第一幕第三场,族长率众“祭天求雨”、黑娃聚伙砸毁祠堂,音乐益发色彩浓重,情感饱和,一种非理性、非常规的近乎癫狂的情绪膨胀,听觉贯穿视觉的形象,强化了原始本能的生命体征,散射出相当震撼的魅力。
第二幕开始,黑娃被逐白鹿原,田小娥生命支撑轰然坍塌,孤苦伶仃落寞无助。
天生拙于叙事的舞剧,在这里显得力所不及。
窑洞一场戏像个普通强奸案;戏台一场戏也有些“语焉不详”。
只有熟读原著,才知个中玄机。
如果缺失必要的交待,那就难以自圆其说。
如果做些必要的技术处理,人物关系、故事情节、发展脉络更趋于清晰合理。
舞剧以田小娥的情感与命运为主线,有意识模糊其“秀才女儿举人妾”的特殊身份,女主角人性中的扭曲邪恶被干净彻底删除,其人性真美善得以超强度放大,舞台形象脱胎换骨实现艺术化提升。
但无论如何,“复仇”命题不应忽略,剪掉田小娥“根深蒂固的自卑自贱”,淡化其刚烈果敢的个性特征,只留下其温柔纯情的单一色调,这个角色难免沦为白鹿原上的“白毛女”。
“窑洞苟合”一场戏,音乐表达准确。
低音区持续用了很多不谐和和弦,独出心裁意味深长;这本身就是一个丑恶肮脏的交易,小娥为救黑娃半推半就,鹿子霖乘人之危有恃无恐。
绝美的抒情旋律与粗暴的强力团块纠结,诡异与无奈兼容;“戏台色诱”最振聋发聩的是一段秦腔,作曲家在“戏中戏”处理上独具匠心,舍弃了原著提及的《走南阳》,虽然刘秀和村姑调情狎昵更契合田小娥勾搭白孝文的情景,但,一段荡气回肠的《周仁回府》如神来之笔,形成了光明磊落与阴暗猥琐的反差间离;小娥与孝文情爱双人舞,无论是四五度跳进音型,还是纯净澄澈的抒情章节,无不充溢着欢悦与幸福,那种咬牙切齿惊心动魄;琵琶Solo和小提琴、大提琴对答,突出了这段爱情的个性表达。
还有一段无词人声美仑美奂,“啊……”高潮叠涌回复平静安宁;原著中白孝文在白鹿原那场大饥馑中“跌入双重渴望双重痛苦的深渊”,决绝离开小娥家“无数次使他享受过人生终极欢愉的火炕”,舞剧改为孝文发现鹿子霖遗落在小娥家的烟袋而愤然出走。
再度陷入孤独困境的田小娥,走向她悲剧人生的终点。
冤魂不散,破蛹化蝶,音乐虚幻朦胧飘忽摇曳;尾声折返“苍茫大原芸芸众生”,优美妙曼与雄浑厚重,穿插交织更替叠置。
铜管和鼓乐制造出磅礴气势;单一旋律单件乐器,重复再现,将一种深深的孤独与忧伤层层传递出来。
最后,百余群舞演员如雕像般静止定格,只见一身素缟形单影只的小娥幽灵般在其间穿游…… 舞剧《白鹿原》的音乐,兼得史诗般的大气磅礴与情诗般的标致细腻,既民族又现代。
两位作曲家共同的优势,才华横溢功底扎实,技术过硬个性鲜明,艺术创作正处于成熟期。
他们的合作像两根毛线针,编织穿梭的花色质地,天衣无缝浑然一体,从艺术的高度超越个性寻求共性,和谐自然出神入化,这也是一种真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