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而论“道”:冠道7座

先认识《新百喻》,后认识陈四益

不过说实在话,对前者曲喜欢,稍胜于后者。

新百喻》的幽默与俏皮,于这位憨厚的谦谦君子身上,竟一点不见,于是便觉少了一份可爱;于是,便不免生出小小的失望。

新百喻》用的是文言,故为之配画的“小丁”先生,为其中的人物制作了宽袍大袖的古代衣冠

毕竟是否为古代人古代事,大约在“小丁”先生与“小”小陈先生的心中眼中,也是一片朦胧吧。

其实,一个“喻”字,原可笼罩一切。

佛家用它来讲故事,以教化众生,慈航普渡,吃酒吃肉的俗人,则不妨用来骂世。

或曰“借古讽今”,或曰“影射”,亦或曰:载道。

作者可怀有或善或恶或不善不恶只是一肚皮不合时宜,读者也尽可报以或善或恶或不善不恶只是会心的一笑。

比如《前后》――杨梦璞,幼聪明,善应对。

父官太守,日以《语》、《孟》、《左传》、《国策》课之。

一日,父他出,有客以讼狱事相托,遗瓜子金一瓮。

梦璞曰:“‘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

即有所取者,是商贾之人也,’此家君之教也。

”诺其事而却其金。

父归,怒曰:“童子何知!此人前语,如何行得!”后讼事解,客来相谢,言及却金事,盛赞亮节。

梦璞亟阻之,曰:“前童子无知,将人前语于人后言,家君已切责之矣。

”客愕然。

父归,闻之,复大怒:“童子何知,敢复尔尔!此人后语,安得于人前道人!”自是,梦璞嗫嚅不敢言,每有问,但瞠目视父,人以为痴骏。

梦璞由聪明善应对而变为嗫嚅不敢言,固令人太息,且疾其父教子无方,但为人与处世之难,又未尝不是古今同慨。

关于处世之人前语、人后语,关于圣贤之书的言在此、意在彼,或时髦地说,“能指”与“所指”,岂“孺子可教”。

若非深谙世态人情,实难洞悉其奥。

若谓作者之意全在讽刺,恐不尽然。

一丁点儿同情与理解,怕是有的吧。

再如《转舵》――明有隋逢撰者,初为徐阶门客

嘉靖间官郎中,以严嵩父子圣眷日隆,乃潜投书分宜,谓昔之为徐阶门客,事非得已。

实欲入虎穴、探真情,以报贤父子也。

书中扶日之颂,效忠之辞,累焉如贯珠。

分宜败,书为阶得。

隋不知,亟草《回天颂》呈阶,谓阶之倒严,有回天之德。

阶览其颂,沉吟半响,曰:“昔歌扶日,今颂回天

‘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隋顿首泣血而告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投书分宜,正所以入虎穴,为公擒虎子也。

”阶曰:“昔之为门客,今之颂回天,皆为入虎穴而擒虎子,而虎子安在?恐吾未得虎子,已入虎口、膏虎牙矣!”隋无词以对,唯唯而已。

后流落以死,人皆鄙其品,史无传焉。

这一则,倒纯粹是古事了。

只是陈君似乎太忠厚

隋逢撰之所以随风转,确有其“事非得已”者,且未见得因此而立败。

否则,此辈人聪明绝顶,岂肯真的行向虎山?若偏要“以史实来较真儿”(陈子“后记”中言)呢,则隋逢撰之为人行事,正酷肖其旧主――曾有言官疏论徐阶云:“事世宗皇帝十八年,神仙土木皆阶所赞成,及世宗崩,乃手草诏,历数其过。

阶与严嵩处十五年,缔交连姻,及严氏败,卒背而攻之。

”如此随风转,较之隋逢撰,又甚而至矣。

可知这原是一种行得通,至少通得一时(徐阶位至宰辅,可算得官运亨通)的处世之道。

只可叹这位徐老先生不能“躬自厚,薄责于人”,未免苛求于“弹铗”之客了。

说到这里,觉得《新百喻》其文与陈四益其人,到底还有几分相通――前者诙诡其外,忠厚其内;后者忠厚其外,诙诡其内,但终究不失“温柔敦厚”之旨。

且深谙世态人心的睿智之外,犹存真善美之理想与信念。

又不时寓以向善之微意,更忠厚之尤也。

如在《转舵》的结末,陈子道:“人生如航,执著者进。

随风转舵,必归于败。

”似乎隋逢转之类,一定的不容于世,不是将世界――古代的世界――看得太清明了吗。

其实,撰写《新百喻》的小陈,与捧读《新百喻》的大东,也并未自外于百喻。

然而此又何妨――既贵为“人”属,则人性之所有,亦必我所不能无。

虽古代衣冠,却不过衣冠而已,衣冠之下,人性之善恶,分得古今么?又何敢辞“对号入座”焉。

中国自来有载道的文学,且一向奉为文学的正宗。

“喻”言自是载道无疑,可谓无韵之“风”“骚”。

故小文命之曰“座”(入座)而论“道”,于古人之意,虽不中亦不远也。

(《绘图新百喻》,陈四益著,丁聪画,湖南文艺出版社一九九二年三月版,6.5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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