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望的爱情 [橱窗背后我们无望的爱情]
当时我正穿着某某品牌刚上市的新款裙子，化了大浓妆。
浓得找不见自己。
所以放肆地在橱窗里骚首弄姿。
天白看到我。
怔了怔，脚步停下来。
这一看，就看了两个小时。
下班时天白迎上来说请我吃饭，我这种橱窗模特经常被不明身份的男人企图结识，一般不必理会，可是天白很帅很好看，所以我欣然应邀。
那天天白请我吃了烤羊排，吃到一半他说要请我假扮他的女朋友，去参加前女友的婚礼，他付给我的报酬，比我站一天橱窗多一倍。
我答应了，站橱窗很无聊，扮假人很无聊，扮别人的女人，去挑畔另一个女人，则很有趣。
婚礼比我想象的要无趣，因为几乎没有剧情，一个有着青花瓷气质的精致女人。
来来回回地给宾客敬酒，敬到天白时天白挽着我站起来，说，这是我女朋友。
女人的脸白了又红了，我却一直盯着她，直到盯得她转过脸去，我就知道，天白赢了。
我说我不站橱窗了，陪你走走。
我们沿着滨江路走了很久，街灯亮起来又熄灭。
天白说，我不是想报复她，看我这么快就有了女朋友，会让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从而心安理得地嫁人。
我没想到世上还有天白这样感性的男子，夜已深，风却很清，安静的滨江路走着的我和他，怎么看都是一对壁人。
我的胸膛，轰隆隆地滚过浪漫的洪流，我想我需要一场恋爱，而此时此刻，一切都刚刚好。
所以我握紧了天白的手，他没有回握我，可是我感觉到了他犹豫的颤栗。
把玩男人的情绪，是我从来热爱的游戏，于是我把他握得更紧了一点，这次天白有了反应，他最终羞涩地把我的指尖拢在了自己手心。
那天我们没有做爱，我想要是想和这个男人好好的爱一场，就不要只想着做爱的事。
2 我没想到天白过后却消失了，我记得给过他电话号码，可是他从来没有打过。
我不相信这个男人会对我不感兴趣，我接触过他的身体，知道他的颤栗。
所以我感觉受到羞辱，很想质问他是什么意思。
三天后我站在橱窗里开工，手脚很僵硬，脸也很僵硬，被商家投诉了好几次。
然后我在橱窗外看到了天白，他站在第一次观摩我的位置，盯着我表情羞涩。
我很想装着不认识他，可是笑容已经溢出来，像蜜糖遇水，不可救药地融化。
说来让人难以置信，我第一次像花一样开放在天白面前，是在两个月之后，天知道一对热情似火的男女，该怎么越过这漫长的，洁白如纸的两个月。
我们看碟，看电视，叫外卖，日子令人发疯地重叠，我穿着短到大腿的睡袍，只用一根带子松松地系住所有乾坤。
吻他，却没有进一步的故事。
于是我只好继续骚首弄姿，然后实在晚了，天白告辞而去，我对着关上的门摔枕头。
在网上百度了天白的种种情状，得出的结论是，他是个性无能。
我绝望了，开始在心里咒骂天白，咒骂他和我的不幸。
我收起了短得惊心动魄的睡袍，穿着肥大的运动裤，套上厚实的毛衣，蓬着头，灰着脸，我说天白，从此我是个黄脸婆，你不必有心理负担了。
天白却在这时袭击了我。
他搂着我摔到地上，将我那些□嗦的衣服一一除开。
天白的手变得不灵活起来。
而且居然有点气喘，可是我呆住了，忘了帮他一把。
当我像只剥了皮的白煮蛋一样呈现在天白面前时，我前所未有地红了脸，我想纯洁如天白，羞涩如天白，被我掩蔽不住的欲望逼得走投无路了吗? 然而巨大的快乐排山倒海地来了，天白不是什么性无能，他很强大，很勇猛，很温柔，他就是我的王。
天知道我该怎么用尽世间最美好的词汇来形容他。
我真的快乐得要爆炸了，这种快乐轻快地越过了肉体的颤栗，像一柄剑，闪着光，准确地插进我心底最荒芜的地方。
3 我对天白说，如果我忽然快要死了，你怎么办?天白说，送你去医院。
我说，不，你应该打电话给订外卖的，叫他今天中午不要送我那份。
我拼命给天白讲笑话，我想万一有一天他想离开我，会不会因为这些笑话而有所留恋，因此，我恨不得把所有的自己都展示给天白，我的癖好，我的隐疾，我的收藏。
他想不通女孩子为什么会喜欢这些东西。
其实这些匕首不是我的收藏，它们属于我的父亲，他差不多算是一个旅行家，收藏了各种各样的利器，苦心经营别致的人生，却最终得了食道癌，很窝囊地死去。
理想与现实，往往差着一万年的距离。
我把一柄最华丽，刀柄和刀鞘上都有古怪的花纹，来自津巴布韦的匕首送给了天白，我说，这是爱情信物。
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
记得想着我。
有空的时候，我们去公园坐船，我要命的喜欢船，就是那种小里小气的人工湖里，来往搭载游客的小船。
我们可以带上一瓶酒，在船棚里消磨掉一天的时间，生意不好的时候，老板索性收下我们两百块钱，带着那种很理解的表情，把船桨交给我们，随便我们划到哪里。
而船，是一张最浪漫，最有情调的，爱的温床。
风景在我们眼前慢悠悠地掠过，虽然是些小山小水，寒酸气十足，可是有船，船上有我和天白，便不一样了。
我们在船上偷偷摸摸地纠结在一起，不停地防着岸上的目光，可是身体停不下来，只管疯狂地奔突。
我觉得此刻的我特别美丽，像落了一地的繁花。
鲜艳而绝望。
而天白，此刻也特别地笃定，欲望满满，信心满满，似乎离了地面，就离了一个令他疑惑和恐惧的世界，此时只有他才是主宰。
我们绞在一起，没有重心，随着船身的颠簸，或者船身随着我们的颠簸，毫无章法地在湖心乱窜。
雨棚黑压压地遮着我们，黄昏的雾气裹着我们，厚重的水汽夹若湖面的腥风，把这场欲爱渲染得无比潮湿绵长。
我们爱这种互相给予的方式。
天白天喘息中抬起湿淋淋的眼睛，他说，你送了我礼物，我也要回赠你一件，送你一条船吧，现在，请你为它取个名字。
我说，爱之舟。
我没什么才情。
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名字。
4 将来真的会有一艘属于我的爱之舟吗?我不知道。
可是一个月之后，我确定，永远都不会有。
因为一个月后。
天白再次不理我了。
他不理我的方式，就是不再来橱窗等我，也不接我吃饭，也不和我做爱。
他的电话总是关机，偶尔打通了，他却像害了感冒，鼻音重重地哼两声，就匆匆挂断。
这种被冷掉的形式，我在过去经历过许多次，可是任何一次，都没有这次这么痛。
我在等待了一个月后爆发，接受了一个与我搭讪无数次的男人的晚餐。
晚餐过后我们沿着滨江路散步，走着走着那个男人就把手放进我腰上，然后我忽然发了疯，撇下男人独自狂奔，一直奔到天白的住处，疯子一样使劲擂门。
天白开了门冰冷地看着我，我像鸟一样扇着翅膀扑到他身上，天白穿了厚厚的棉睡袍，像他的表情一样拘禁严 密。
我不管不顾地吻他，把口水沾在他脸上，我摸他的胸膛，用指甲划出长长的痕迹。
我的悲伤在身体里不停地爆炸，却只能挣扎，流泪，用牙咬他的肩，用唇狠狠地吮吸他的舌尖。
而整个过程，天白都沉默地与我对抗，扭住我的手腕，让我动弹不得。
我下了楼。
我说你想做爱吗?现在，马上。
当他把肥胖的脑袋抵在我胸上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5 我失去了天白，他没有留恋我讲的笑话，以及我的癖好，隐疾和收藏。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做一个风情万种的假人。
只是读书不多的我忽然有了许多感悟，我觉得我的人生就像一面橱窗，美丽是假的，爱情也是假的。
我的身体也出现了状况，喉咙常常针扎般疼痛，后来疼痛越发频繁。
然后我在晚上梦见了父亲，他在对我招手，我走近了。
他的手却摊开来，问我，我的匕首呢?你弄丢了一把。
我说，我不是弄丢了，只是把它送给了我爱的男人。
然后父亲笑了，我也就在这时醒来，醒来才发现喉咙的疼痛，仿佛着了火。
我想我是恨天白的，他让我掀开了另一扇窗。
又啪地一声，凌厉地关上。
十月二日是我的生日，这天有姐妹问我，你想要什么礼物?我说，我想要一条船。
当然没有人真的送我一条船。
那个许诺送船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但这天我却去了公园，我记得那面湖，那几条破烂的船。
我想去看看它们。
可是，我在这里看到了一艘重新粉刷过的船，红的漆和黄的汽球将它打扮得花花绿绿，船身上写着它的名字：爱之舟。
天白，他穿着灰白的旧T恤，头上戴着无沿软帽，像个真正的船老板一样坐在船头。
许多电视剧安排到这里，女主角都会眼眶一热扑进男主角怀里，可是我不可以，因为天白的身后，忽然多出一个女人，一个有着青花瓷气质的女人。
就像那天在她的婚礼上，她没有勇气看我一样。
世上果然有了一艘爱之舟，可是那又怎样，不过是男人心血来潮随手拈来的纪念，日子过着过着就忘了。
那个女人一定不知道船名的来历，可是有什么关系，他们彼此捉着迷藏，玩着背叛与原谅的游戏，而我，不过是游戏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只管骗自己那是爱情，可是和这个男人，其实连缘份都算不上。
从此我过着荒芜的日子，每天看着橱窗外的世界，怎么看，都比遇见天白前更加虚假。
可是半年后，那个有着青花瓷气质的女人，忽然站在橱窗外看我，我也看着她，彼此眼睛一眨不眨，对峙了很久。
我想她没有理由来向我挑畔的，她不用叫阵，就已经是胜利者。
可是女人却在我下工后拦住我，拿出了一整套关于那艘游船的所有权证明，上面是我的名字。
半年前，天白拿走了我一张还未过期的旧身份证，用我的名义买下了这条船。
我盯着那张证明，有些晕，有些呆，所以我问，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
女人说。
走前让她把游船交给我，因为天白说，这是我对她的许诺，不能食言。
她和天白的事最终被她的丈夫发现，那个男人要杀了天白，扭打中，天白用一柄匕首，刺穿了那个男人的腹腔。
女人的脸带着骄傲的绝望，我看着她因惶恐而强烈聚焦的眼睛，很想转过脸去，可却任自己像患了强迫症一般，一遍一遍询问那些与我无关的过程。
天白怎么杀了你丈夫々用什么样的匕首?你当时在干什么? 女人像抓救命稻草一般开始絮絮叨叨，我想我忘了给客人倒水，于是站起来，却撞翻了桌子，打翻了水杯。
阳光极好，明亮的光线在房间里形成莹润的光圈，气温过于温暖，过于宠溺，于是我终于跌坐在地板上，放肆地痛哭出声。
7 我在第二天去了警察局，请求他们把匕首还给我。
当它深深地插入被害人的腹腔时。
因为惊慌。
没有取下就逃走了，那是我父亲的遗物。
我说，人是我杀的，那个男人说要娶我，却不肯和老婆离婚，于是我杀了他。
我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
因为我有足够的自信，让这帮一直抓不到天白的警察完全相信我说的话，因为那个女人的详尽叙述，时间，地点，房间的布置，被害人倒地的方位，而且，只有我知道那柄匕首的样子，它来自津巴布韦某个荒凉的部落，款式和造型十分罕见，而我熟悉它，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
其实我不能说自己有多么伟大，因为我不停地感觉喉咙疼痛，然后体检报告在一周前出来了，我患了食道癌，与死去的父亲一样。
我长得一点也不像我的父亲，唯一遗传到的，是他的病。
我想可能是他在那边太孤单了。
想早点叫我过去陪他。
既然怎么都要死，何不死得热烈一点? 我不怎么害怕，如果在死后有另一个世界可以去，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我觉得我的人生真的只是一面橱窗。
充斥着虚幻和虚假，所以，无论我想怎么构思和创造，都是被允许的。
所以，我尽可以让它新鲜，疯狂，充满传奇色彩。
唯有爱情是真的，在我接过那份游船所有权证的一刹那，爱情的感觉就沉甸甸地被握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