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零诗集 朱零

男,1969年10月出生于浙江台州,在云南长大,现居北京。

著有诗集《赵挺五二三事》等。

飞机场      白天,这儿属于飞机   这些鸟状的钢铁   即使休息   也不把翅膀   收回腰间      白天   这儿不属于麻雀、喜鹊   也不属于乌鸦和鸽子   凡是有翅膀的   这儿都不欢迎      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刻   其实,有好多麻雀和鸽子   都在不远处   摆出起飞的姿势   可等待它们的   是驱鸟器鞭炮   和狙击手      只有夜晚夜深时   狙击手熟睡之后   这些鸟儿   才有机会悄悄   聚集在各自喜欢的飞机旁   和这些钢铁的庞然大物   比一比个头   一群波音767的粉丝   像一群小鸡仔   幸福地依偎在   老母鸡的翅膀下      月光拉长了飞机的影子   有一只鸽子   暗自努力地伸展开   灰白的翅膀   它要悄悄地同一架飞机   一较高下         悲哀      去老六家喝茶   巨大的书柜像   联排别墅   立在书房、客厅、卧室的四周   他的书自成一个小区,或者自治区   他身兼业委会主任、保安和保洁   每一本书都有自己的位置   每一位作者在老六家的书柜里   都是业主      满眼望去   都是传说中的名字   偶尔也有熟悉的   见过一两面的作家   我装作欣赏   他的藏书的样子   在一个别人不可能注意到的角落   发现了我   也是业主之一   我住在地下室与垃圾蟑螂   鼻涕虫毛发以及一瓶女人废弃的口红为伍      他无视我内心的悲哀   一下午都在谈他的藏书   当我试探着把话题   引向我的那本书时   他没有丝毫的回应   他顺手指向那只废弃的口红说   垃圾书太多了   我要把这一堆   尽快处理掉         护士站      十几个小丫头穿白衣   戴白帽   在几十个病房间   疾步如飞语速比她们的步伐   还要快   一个字追赶着另一个字   前脚跟着后脚   像死亡追着肉体   一张病床腾空后来不及换床单   前一位主人   还未到太平间下一个   就已迫不及待地   拎着一堆衣物(几天后的遗物)   前来报到      有一个医生面色凝重   他已用尽了毕生的学识   也没有挽回那个生命今天   他没有理由高兴   护士们不敢接触他的眼神      有一个丫头   试着跟护士长做着请求   她想下周三调个班   护士长说:下周   6床19床31床还有36床   估计都会死掉   你能不能把婚期   再次延迟?         病友      张三李四王五和赵六   一个病房的病友   同病偶尔相怜      张三醒来后哼小曲微笑   有时大笑甚至   左手举着吊瓶   右手拎着饭盒   腰上挂着尿袋出院门   悄悄买回一瓶啤酒      李四的日子温馨柔软   妻儿日夜陪在身边   连翻个身都有至少两个人   帮忙   尿袋挂在床边尿袋附近   是各种水果      王五忧郁   他每天都在   反复修改遗嘱   他的尿袋挂了也白挂   尿袋里   没有尿他知道自己   来日无多      至于赵六可以忽略不计   他从不说话   蜷缩在最里面的一张病床上   即使痛   也不哼一声护士说   赵六没有亲人   没有钱   没有药   没有针水   没有上级   没有同事   只有病过不了几天   连病   也会离他而去         江堤边的靖江      桃花三月,去靖江   去靖江江堤,三月   靖江和万物一起复苏   江烟浩淼,长江大桥若隐若现   江心处,几艘巨轮奔腾   恕我眼拙,分不清它们是顺流而下   还是逆流而上船上   看不见人影也无人给我   发短信   江水滔滔江天一色   人与江堤,船与江水   都已融为一体      长江边,靖江旁,江堤上   芳草碧连天,钢铁也相连   百里江堤,百般妩媚   我是一个行者   一个留恋于江堤边的美景   醉心于港口码头新姿的   偶然的过客   我浅陋,脚步也过于匆忙   我被这个世界不停地吞吐着   忙碌了一生   也没有找到自己的码头   今天,在靖江边,在江堤上   我有了些   想停下来的念头         坊茨小镇的一次诗朗诵      把灯弄黑或者   把插头拔掉让时光   退回五百年朗诵   并不是一门现代艺术   不需要声光电   干冰与舞蹈   都是蛇足   蜡烛和油灯   吟和唱投入与进入   朗和诵   坊茨与一群人   蓝野路也和林莽   德国黑啤主人和我      有人站立   手捧一本诗集   表情像当众自慰   最后两句情绪饱满   声调突然变高   像冲刺像痛快淋漓的   一次高潮   有人哼哼唧唧扭捏   似乎不习惯   当众解扣子朗诵   有时候是两个人的   私语与鼓励   并不适合面朝大海即使春暖   花也不开      我更像一个偷窥者   手上一杯啤酒油灯昏暗   我的内心闪烁   有一种隐隐的冲动   在召唤我我知道   坐得久了   上一趟厕所的愿望   越来越强烈         白浪河遇见白鹭      白浪河遇见白鹭   蓝野遇见了蓝鸟   薄雾遇到了清晨   动车组进入了潍坊      蓝鸟有一群   薄雾绕过了城区   向白浪河移去   动车组丢下我们以后   去了青岛   青岛有啤酒德式建筑   我手握一张北京过来的车票   去白浪河      白鹭一只   在枝头晃啊晃   我“噢”了一声它说“讨厌”   往天空挪了几步   凌波微步      另一只也挪了几步   也许刚才   它们一直在一起      潍坊遇白鹭   我吼了一嗓子   它们肯定会记恨我一辈子   我和当地的朋友交了底:   请原谅一个外地人的无知   他不见白鸟   已有好多年         羊头      在灵武县城的宵夜摊上   我抱着一颗大好的羊头   啃   嘴对上了嘴   我呼出的是热气它呼出的   也是   我来自北京它   来自一口铁锅   之前   它应该来自长满青草的乡下   而二十年前的我   也来自   长满青草的乡下      它是市场经济的   晴雨表我和它   消费者与被消费者   两条腿的消费四条腿的   长胡子的消费剃掉胡子的   外省的消费本地的   今夜它是我的   大宗消费品      这颗上好的头颅   标价25元   5瓶啤酒另加20元   我挑剔的胃   似乎并不愿意   给一只羊做停尸房   吃到一半的时候   它隐隐地有些不快   并逐渐   有了些扭捏的迹象         二十年自选         在云南看云      在云南   眼睛的好坏   并不重要   云南离云是那么近   你甚至可以随手拉过一片   来嗅一嗅它的芳香      你可以用眼睛   随心所欲地   移动一些云彩   你可以用眼睛   把它们变成   你想要的各种形状   云南的云   就像一群听话的绵羊   躺在你的眼睛里   温柔得   让你心醉      一些云   飘过大理飘过迪庆   飘到西藏和四川去了   那些云   你可以用眼睛   把它们唤回来   你甚至可以说   等一等请等一等   请把我的眼睛   也一起带上   2004.5         尊严      饭店门口   一家三口小心翼翼地   向里张望   迎宾小姐不由分说   连拉带拽   把他们挟裹进去   落座以后   孩子紧张又兴奋   小脑袋不停地   四处张望   女的有些局促   双手不停地搓着   男的在看菜单   看得仔细而谨慎   每翻一页   都要停顿良久      他把菜单交给女的   女的又还给了他   他坐正了身子说   凉拌海带丝   醋溜白菜   女的急忙制止   够了多了   就吃不了了   服务员向她瞥了一眼   她心虚地闭了嘴   男的犹豫片刻   又要了一份   小鸡炖蘑菇 说   这是你最爱吃的   女的感激又心疼   他又给孩子要了一听可乐   笑容从孩子脸上溢了出来   ……      他们对周围的喧闹   视而不见   一家三口的幸福   是对一条小鸡腿   推来让去的幸福   最开心的是孩子   她小口小口地吸着可乐   (不,不是吸   她在用舌尖   小心翼翼地舔)   男的很少动筷   他的脸上挂着满足   他自始至终   保持着一家人的   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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