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荒诞的喜感,消解无聊

张峰 Rick。

罗曼·西格纳《蓝色球》。

蜡烛烧断绳索,自重200公斤的木球从大烟囱50米高空坠落,触地的瞬间,包含着蓝色颜料和碎片,蓝色烟火灿烂四射。

当站在深圳坪山美术馆的展厅中央,沉浸于瑞士国宝级艺术家罗曼·西格纳高速摄像机拍摄的《蓝色球》的视觉冲击时,你或许想不到,早在2011年《如同一缕青烟——罗曼·西格纳的行动与录像》巡回讲座上,罗曼·西格纳就已经和中国的吕胜中、邱志杰等艺术家产生过联系。媒体艺术的兴起,与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末期中国的录像艺术(行为记录、实验电影等)和90年代中期的新媒体,都在寻找着全球媒体艺术语境的对应关系。

回望1969年3月的某天下午,瑞士伯恩大桥下,水流湍急冷冽地奔腾着,来自瑞士小镇阿彭策尔的年轻人罗曼·西格纳心潮澎湃。当时,一场名为《当态度成为形式》的展览呈现了69位来自欧洲和美国艺术家作品,如同一道耀眼的闪光,集合了大地艺术、观念艺术、极简艺术、观众参与性艺术、稍纵即逝的艺术,昭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直至現在。

而在中国的1969年,邱志杰刚出生在福建漳州,彼时,1952年出生在山东大鱼脊山村的吕胜中,1957年出生在上海的胡介鸣和1958年出生在四川的汪建伟,都已是十几岁的少年。距离1969年的十几年后,芭芭拉·西格纳于1982年出生在瑞士圣加仑的,徐文恺则在两年后于西安出生。

2019年的这场《其时》展览,勾连起中西7位艺术家,在各自语言、地缘、知识的时间经历之下不断推进的逻辑创作,各自对媒体艺术兴起下不同的艺术呈现,如同倒叙,故事缓缓展开。

在策展人李振华看来,60年代的艺术家没有艺术上的对抗和关联性,他们的关联来自更需要建设的新国家、秩序和边界。艺术从之前的艺术史线索扩张了,介入到了媒介材质上的扩展、更大的地缘范围,以及日常生活的心理学范畴。一切对新世界的重构,对集体主义的寻梦,最终要回到个体的尺度,去思考和实践。

如今,“这个项目终于完整了。”无聊的艺术

在信息爆炸、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你如何消解无聊?是学习?还是疯狂工作?亦或是冥想、发呆?当你消解无聊的时候,无意间在推动一种个体时代的发展。但是罗曼·西格纳告诉你,无聊可以不被消解

双手举着烟花在轮椅上旋转;给桌角绑上火药,点燃,看着它飞向空中;骑着绑着带子的自行车绕着柱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给浮冰下的红气球打气,直到它顶破冰面,或者爆炸……那些常见的物品,气球凳子、自行车、水桶,都成为了游戏的实验品,可能会消解为碎片,或者在能量过程和自然力的作用下,完全崩坏。

在不断加速的过程中,将一个物件的三维存在转化为对时间的一种线性体验,又或者,在被摧毁的物品碎片爆裂的时候,打开一种重新定义的空间认知。

罗曼·西格纳还曾把一艘皮划艇用绳索连在汽车后面,自己坐在皮划艇上,像遛狗一样穿行在瑞士乡间。途中他遇到了一件不在计划内的事情:皮划艇摩擦发出的巨响吸引了一大群母牛,它们一路追赶着西格纳。

到达目的地后,皮划艇已经被磨出一个大窟窿,西格纳身上也满是泥泞,像这样意想不到的影像,西格纳一直乐此不疲地拍摄着。

罗曼瑞士小城的这些“破坏性”游戏都由录像和电影记录下来,凝结成《一九七五至一九八九和现在》的207件录像作品

囿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8毫米胶片的技术限制,作品的长度很短,也没有设置单独的录音系统。整个艺术展六楼的空间里,每一个投射到墙上的这些看似无聊的录像却具有莫名的喜感,充满荒诞幽默和奇思妙想,呈现出一种无声的力量。

罗曼·西格纳准备骑车冲入现场的气球空间

罗曼·西格纳的《地毯》。

罗曼·西格纳的《录像与电影一九七五至—九八九和现在》。

罗曼出生于1938年瑞士的阿彭策尔,很晚才开始艺术生涯。他曾经当过收音机装配学徒,高压锅工厂的临时工,后来在给建筑师做过绘图员的过程中,罗曼萌发了对雕塑的兴趣。在他最爱的艺术家名单上,至今仍然被罗伯特·莫里斯(Robert Morris)、布鲁斯·纽曼(Bruce Nauman)、康斯坦丁·布朗库西(Constantin Brancusi)以及亚历山德尔·考尔德(Alexander Calder)这些雕塑艺术家占据着。

罗曼作品很难被归类到一个类别或派系,他常被称为爆炸艺术家,或是瞬态雕塑艺术家,亦或大地艺术家

有人曾猜想,法国艺术家杜尚对罗曼有着不小的影响,对此罗曼部分承认。在他看来,这位伟大的观念艺术家极具睿智,可以作为一个当之无愧的偶像,但却不在自己最爱的艺术家名单上,“(相比杜尚)我在创作中使用的元素比较实用和简单”。

他所崇尚的艺术并不是观念化的,他更愿意称艺术为游戏,而他自己是穿梭其中自由玩乐的顽童。从创作之初到现在,未曾改变。

在坪山展览馆《共时》展览开幕的现场,81岁高龄的罗曼·西格纳骑着永久牌自行车,快速冲进了用木板搭建的塞满蓝色气球空间。他打算再次通过运动,改变视觉和体感的物理状态。

蓝色气球们或爆破,或散落,然而,罗曼却被“困”在了这个空间里,并未穿透。

在策展人李振华看来:“空间是否被穿透都没有关系,任何瞬间都是雕塑的一部分,一切可有也可无。”但是,罗曼摘下眼镜,想要重新完成自己的“action”(行动),而非“perform”(表演)。他告诉《南都周刊》记者,自己之前曾经排练过两次,都成功穿透了空间

如今年过八旬的罗曼,一如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创作时那样,少年气十足。而自行车、气球、爆炸的创作线索,在现场汇集在一起,于现场的空间,完成了对“共时”最鲜活的诠释。文本、时间、事件和情感上的一首诗。

这次展览的主题“共时”源于瑞士心理学家荣格于1920年提出的一个概念——“共时性”(又被译为“同时性、同步性”),用于表示在没有因果关系的情况下出现的事件之间的意义连接。

芭芭拉·西格纳的《我不会让你的太阳落下》。

吕胜中的《山水书房》。

这种神秘主义的草蛇灰线,参与展览艺术家都在各自的时间线索当中,不断地追问其创作变革的原动力,探索着自身与外界相连接的方式。

1982年出生的芭芭拉·西格纳,从小在瑞士圣加仑看父亲罗曼·西格纳鼓捣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游戏,有时还担任父亲的小助手。她逐渐学会了和危险的火药、爆破和平共处,并且获得了自己的成长空间,塑造了自己的艺术

同样追求时间刻度的永恒,和常被称为“时间的雕塑”的罗曼作品相比,芭芭拉作品更富于静态放置与想象的空间

《胶囊珊瑚》处于一个明亮的白色方块空间,一颗微小的、红色的珊瑚矗立着,充盈空间的是日本演奏家的《夏威夷吉他》音乐。在芭芭拉的想象中,这是一颗封存记忆的时空胶囊,漂浮在太空之中。而当你置身其中的时候,又存在着一种压抑的困境。

“有点像电梯间的狭隘空间,当单调乏味不断重复的时候,这就变成了一个没有时间的空间,时间在这里无法辨别。”经过芭芭拉的解释后,这件作品有了一点矛盾和讽刺意味。

她的《我不会让你的太阳落下》则被开幕式观众认为是全场“最容易解读和产生共鸣的作品”:工业产品模仿着夕阳余光和格栅的室内场景,在椅子上的雕塑,一个布织多纳囤,则可以被理解为蜷缩着的人体的抽象。

这种不需要解释的瞬间,引起了最多的共鸣。“当你的肉体在很舒服地享受余光时,同时明白这个瞬间不可能一直延续下去,一种忧郁就会产生,这种情感是我想捕捉的。”。

2016年夏目的最后一天,芭芭拉和友人从苏黎世的一家酒吧出来时,和另外一群艺术家朋友相约到湖里游泳。当一群年轻人徜徉在苏黎世的街道上,听一个艺术家歌唱《我不会让你的太阳落下》时,记忆的余晖照耀了这一天。

这件作品也成为瑞士青年艺术家比赛上的获奖作品,借这次奖项,芭芭拉艺术家的身份在中国昆明呆了7个月。

与她同样为80后的,理工科出身的青年艺术家徐文恺作品里则隐藏着大量的技术和逻辑,充满着一种“抗拒解读”的反抗性。《水侧·石油》在一个凹入的空间呈现,外表看上去是一个简单直观的“沙漏”,里面的石油在不停滴落,互动性在于观者可以转动沙漏,聆听机械化的“哒哒”声。

徐文恺想呈现一种不清晰的解读过程。在机械感十足的“沙漏”里,他嵌入了朋友公司做美股高频交易的一天的交易数据。这一天的交易数据有一两千万美元的价值,但是当交易结束后,这些数据立刻成为了垃圾。

徐文恺将这些垃圾转译成了二进制代码,以滴漏的方式进行着冗长且毫无意义的计算。他想塑造一种现代个体在大数据面前的无力感。当无法解读数据时,个体普遍存在着对数据的盲目认知,以为它就是有价值的。

“人们为什么要相信一个自己都无法解读的东西(大数据)?执迷于所谓的时间性和资源性?”徐文恺希望通过一种不断抗拒沟通的装置,唤醒个体对于大数据技术反思的可能。

芭芭拉·西格纳的《我不会让你的太阳落下》。

徐文恺并不担心这种“理性的难以捉摸的浪漫”被大多数人看不懂,就和另一个更难理解的《柱》一樣,“很多人通过解读,稍微看—下,大概能明白是在干嘛,可能他没有想到‘身份的问题,但其实他明白这是一个时间之柱就够了。”。

如何让社区,让观者读懂艺术,是策展人李振华思考的问题。李振华认为如今已经不存在普通人这回事,而是以社群关系重构,展览艺术和受众是一种平等关系,教育的前提是一种求知性。当走进展览馆,观者有所思考,或者意识到“艺术可以是这样的,有趣的”就已经足够。

而对于跨越多个艺术和现实主义时代浪潮的不同艺术家们来说,如何对待新兴媒介的使用和对艺术的介入,并保持艺术的直觉性,在过去的艺术作品中探照现实和未来,仍是需要探讨的议题。

《共时》——坪山美术馆。

2019年12月1日—2020年3月15日。

深圳坪山美术馆1—6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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