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债 电影【爱情债】
外婆不知道小王子,她就说舅舅欠了舅母的,说他受罪活该,这世上的情缘就是如此,你以为人家不合适,可是,可能他们是最幸福的一对,而他欠的,是他心甘情愿要还的。
记得舅舅总爱说一句话,当然不是对我们说,是对我的舅母说,他说,哼,上辈子我欠你的。
很娇宠的一句话了。
舅母不是个好女人,从娶她的时候大家就知道,做姑娘的时候就知道涂脂抹粉,当时是村子里小百花戏团的,唱刘巧儿的,偏偏我的舅舅就迷上了,迷得不得了,明知道舅母在和柱儿好,可是,顾不得了。
那时的舅母是颇有几分姿色的,一样的衣服,别人穿上就很一般,放她身上,山是山水是水,凹是凹,凸是凸。
没有办法,玲珑的小身材,再加上一张小狐狸脸,不想媚都不行。
那时舅舅的条件在村子里算最好的了,民兵连长,高中毕业,小伙子长得也帅,追求他的人一大帮。
有一次,一个痴情女孩子不仅写了错别字很多的万言情书,还亲手织了纯毛的毛衣毛裤,绣了红肚兜,在那时的农村,很露骨了。
尽管外婆一直说,臀部大的人生男孩儿。
舅母那时正和柱儿谈恋爱,一村子嚷嚷得都是了,但舅舅不信这个邪,他说,舅母最后还得是我的人。
还真是让他说中了。
一年之后,柱儿又迷上了另一个女演员,舅舅趁机娶了舅母,舅母那时万念俱灰,何况舅舅又死心塌地地追。
婚期定在麦收,可见我的舅舅多么迫不及待。
一般农家人娶媳妇都在秋后,谁在夏天结婚啊?我的舅舅说,什么年代了,要结就结,从求爱到婚礼,一天之内全搞定。
舅母和舅舅结婚时正是大家最忙的时刻,有人怀疑舅母的肚子被舅舅搞大了,其实我的舅舅在结婚那天说,我至今刚拉了拉杜风娇同志的手。
舅母羞答答地说,阿峰,我可什么都不会啊,所有女孩子会的我都不会。
我的舅舅说了一句让全村子人至今都引为经典的话,他说,会睡觉吗?会生孩子吗?这就行了。
结了婚的舅母果然什么都不做。
地不会扫,饭不会烧,即使自己的衣服也不想洗,说怕手搞得不细腻了。
不是有儿子我吗? 结果搞得舅舅根本不像个大男人了。
这哪里是那个雄姿英发的民兵连长。
你个受罪的脑袋,你个贱骨头渣子。
外婆骂着。
大家基本上的认识是:那是阿峰同志的命。
地里的活计他要做,家里也要做。
缝缝洗洗也要做。
村子里的女人们嫉妒得眼都红了,都说,下一辈子好歹赖上一副狐狸精模样,然后嫁给我舅舅这样的男人,幸福死了。
舅母并不知足,有了儿子之后更腰大气粗了。
怀孕那阵,想吃酸,舅舅大晌午就要上山去摘;想吃青杏,冒着被逮着的危险到果院里偷。
想当年,他也是一个共产党员啊,可杜风娇的命令就是圣旨。
人们说他八辈子没娶过媳妇。
那个给他织过毛衣的女孩子见了他这样更是又伤心又嫉妒,伤心的是自己没这个命,嫉妒的是那个唱刘巧儿的女人命怎么这好呢? 即使这么好,舅母总是一脸的不高兴。
菜淡了咸了,衣服没有新的了,家里乱七八糟了。
她爱打牌,爱串门子,爱说是非,时间长了,名声不好,因为爱传闲话,还和别人打起来。
最后的结果是舅舅去给人赔礼道歉,到了家却也不说舅母不好,还说,消消气,消消气,要不,吃一个水果败败火?爱得一点正义感都没有了,我的舅舅,近乎低三下四了。
但还是遭到舅母的骂。
改革开放了,人家全有了钱了盖了楼,舅舅还守着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当然要骂。
说谁谁的媳妇戴上金项链了,说人家去做美容了,那时她已经四十多了,早已经青春不在,人胖了,还镶了一颗金牙,要多恶俗有多恶俗,可是,舅舅还是怕,还是喜欢。
可不是小孩子嘛,从嫁过来以后,舅舅就把她当闺女一样看待,年轻的时候依仗有几分姿色和舅舅闹,到四十多了,怎么还闹?外婆说,这辈子,阿峰欠这个妖精的。
而我说,外婆,你知道小王子的故事吗?哪怕这世上的花儿一千朵一万朵,可我只喜欢手里这一朵,因为手里这一朵是我命中喜欢的,不管受多少苦多少罪,它在我手中,是我的一朵。
外婆不知道小王子,她就说舅舅欠了舅母的,说他受罪活该,这世上的情缘就是如此,你以为人家不合适,可是,可能他们是最幸福的一对,而他欠的,是他心甘情愿要还的。
舅母要住二层楼,舅舅就出去打拼了,四十多岁了,风里来雨里去,去打煤,去当建筑队工人,一年四季不回家。
舅母照样不闻不问,打她的麻将,说她的是非,舅舅每天打电话家来,问她好不好?她如果正打牌就会说,还有事吗?麻烦死了。
口气都不好听。
倒是舅舅在那边说,娇,可想着喝牛奶啊,女人过了四十,骨头容易酥了啊。
听着就肉麻。
更肉麻的还在后面,去了几次城里,舅舅学会了浪漫,过情人节什么的也送巧克力和玫瑰花,那在全村是第一个。
其浪漫程度不亚于年轻人。
二层楼后来住上了,舅母又想出去走走了。
所谓走走就是到全国旅行去,钱又不多,舅舅自己动手把他的自行车改装成三轮车,就拉着她上路了,想上哪就上哪,一边唱着刘巧儿一边带着自己老婆走,那情那景,成了一大奇观,被电视拍了去,上了新闻。
我的舅舅,风采不减当年。
转了一年多回来了,舅母的身体就坏了。
肝病。
十天去一次天津抓药,那儿据说有全国最好的肝病医院,每次都是舅舅去,坐十多个小时的慢车,为了省几块钱,带一瓶子白开水,带两个干馒头,到了天津,没打过的士,一直坐公共汽车。
有一次钱全让小偷偷走了,他蹲在地上就哭了。
那是给老伴治病的钱啊。
幸亏遇到警察给了路费回了家,一进家门就遭到舅母的骂,怎么这么废物啊,你个老废物!舅舅不吭声,孩子们听不过去了,说妈太过分了,舅舅说,你妈骂得对,我就是笨,我怎么就在公共汽车上睡着了呢,我怎么会睡着了呢,那是好几百块钱啊。
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舅母骂了半天,累了,打扑了下身子,人家又去串门了。
可舅舅一句怨言没有,还是埋怨着自己。
他还是那句话,上一辈子,我欠了她的。
都以为会这样一辈子的,突然有一天,舅舅就中了风,一头倒在地上,再醒来,四肢动不了了。
都以为舅母会活不下去了,让人照顾了一辈子,这次可怎么办? 她还是骂,骂完了哭完了,趴在舅舅的胸口上说,老头子,这次是我欠你的,我应该还了。
学着做饭洗衣,开始也嚷累疼,后来慢慢习惯了,小家打理得干净着呢,把舅舅收拾得也利落。
舅母是到五十岁才开始打理柴米油盐的,竟然无师自通。
舅舅一百七八十斤的人,她也能翻动他,病了两年多,舅舅没有死不算,还能走几步了。
常常两个人在太阳下坐着,舅舅说不了话了,舅母就絮叨着说,难免要骂的。
骂着骂着就说,这一辈子啊,就是缘分,就是良缘,你欠了我的,我欠了你的,来回还,还不完,谁也走不了。
一边说一边笑一边流眼泪,都不年轻了,都老了。
有了银发,有了假牙,还有了病歪的身子骨,可心里清亮着呢,都知道,你是我的宝贝,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老公主,你是我的老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