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乡土就是关注中国

时光追溯到40年前。

20世纪70年代末,当《文学评论》编辑部找到丁帆,希望他能选择一位作家进行跟踪评论的时候,丁帆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贾平凹。他说,贾平凹是一个鬼才,这个人将来会有出息。

此后,他在《文学评论》上发表评论贾平凹文章。一路跟踪至今,近来也依然谈贾平凹,也依然是在《文学评论》,丁帆再次发表关于重读贾平凹《废都》的体会,作为文学史的二次筛选。他认为,《废都》写了整个中国知识分子的思想的裂变、精神的分裂,是用性的外衣来包裹着的作品。任何国家的文学的高度,都是由它的长篇小说来决定的,而长篇小说好坏就决定于它对这个时代的脉搏的把握是否准确。

这篇评论稿尚未刊出,就已传到贾平凹处。贾平凹说,他读得很快,停不下来,手一直在抖,他读得很激动。

“我觉得写得好,一是他站得高,以一个文学史家的眼光,从中外古今的文学中来展开论述,立意高,故有极强的说服力。二是文章的本身,充满激情,无枯滞和硬写之痕,很有雄辩味道。三是其中许多观点是20年来评论《废都》的文章中未出现的,独到深刻。此文虽是评我的《废都》,我读出了对我的诸多启示。”贾平凹为此感谢丁帆,也由此认识了这样一个大评论家、文学专家的真正厉害。

其实,作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会长、南京大学的博士生导师,丁帆还有作为学者的“厉害”。从1970年代末开始学术生涯,近40年来年,关注学术界与现实社会中的若干变迁,在历史行程中读书治学,他的个人思想和情绪和着时代的脉搏跳动,一直维系学术与现实之间的亲和感,既保持对生活的热情和对新鲜感性经验的敏感,又保持学术研究的饱满的激情和开放性。

更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钻研学问还是率性的随笔,丁帆文章都有一个“真实”的“我”在。“真实”不是指丁帆个人的见闻实录,“我”也未必就完全等同于丁帆本人。他在学术论文或者散文、随笔中所表现的,是各种历史的和现实的条件所造就的“我”,正如阿伦特《人的境况》一书所谓的“处境的存在者”。阿伦特指出“任何接触到或进入人类生活稳定关系中的东西,都立刻带有了一种作为人类存在境况的性质”,我个人所体认的学术和现实正是这样一种性质的存在。

他的随笔写作是和学术研究互为表里,体现出人文知识分子的道德勇气和人生智慧。他认为,营造一个使人可以诗意栖居的人文环境是我们无可推卸的责任。

年轻的丁帆热衷于诗歌和小说创作。1978年,丁帆写过一个反映农村题材的小说《英子》。如果发表了,丁帆肯定会走上创作道路。但是因为当时《北京文学》杂志的主编认为调子过于灰暗被毙掉,从此转向学术研究

舒晋瑜:作家走上创作的道路并非都是一帆风顺,退稿也属正常,为什么对于您来说,退稿有如此大的作用,竟然中断您在文学创作上继续前进的可能?

丁帆:是的,下乡插队时就开始做文学梦了。但是,我们这一代人所汲取的文学养分既是多元的,又是分裂的,一方面是红色经典的熏染,像“三红一创”、《三家巷》《苦斗》《铁道游击队》这样的国产化的小说成为正统的主菜单,但是比这个档次更高一些的红色经典则是苏联的二战题材作品,无疑,对我们那一代人影响最大的当然就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样的英雄主义作品我们的“英雄情结”就是在“战歌”声中形成的。还有一个让人习焉不察的“英雄主义情结”汲取渠道就是中国传统话本小说的滋养,《水浒传》《三国演义》《三侠五义》《七侠五义》等江湖侠客气,却是在这样的话本小说中偷来的。

而另一个启迪我们文学意识的作品是欧美名著,说实话,“文革”前的“十七年”,我们并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一块,因为,我们只是在小学和初中阶段,认为那些作品都是些男女卿卿我我的苟且之事描写,与英雄无关,倒是在1966年的“破四旧”运动中,我们在轰轰烈烈焚烧“封资修”图书的火光里,隐隐约约看到了这些图书的价值所在,所以,那时“偷书”,尤其是偷这些“黄色书籍”成为我们这一代青少年的时尚风气,明目张胆在火中取书者有之,在垃圾堆里捡书者有之,然而更多的却是去图书馆资料室“窃书”,那时才是真正的“偷书不为窃”的时代呢!《牛虻》《红与黑》《茶花女》《名利场》……那便是我们插队期间的精神主食。所有这些五花八门的文学营养,造就了我们这一代人价值观的分裂与悖反。

开始写诗歌和短篇小说是在插队期間,后来在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时还创作过中篇小说,不过那时我的价值观尚处于一个混沌的状态,一方面是要迎合时代的主旋律,另一方面,又得想写出一点与众不同的小说,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我拿到1977年第11期《人民文学》时,上面刘心武的《班主任》让我感到十分吃惊,于是又开始写那种“灰色基调”的小说了,把六年插队生活浓缩成了一部“苦难+恋爱”的短篇小说,投向了当时有名的《北京文学》,当然,这之前我写过许多小说投过各个省的文学杂志,换来的都是编辑一顿赞扬而不用稿的谆谆教导。而这次《北京文学》的责任编辑来信告诉我二审通过,只等主编终审了。那时我欣喜万分,激动不已,但是最后等来的却是终审判处死刑的通知。于是万念俱灰,便下定决心结合现当代文学教学做研究工作算了。

去南京大学进修一年,一年期间我天天泡在图书馆资料室里,读了大量的资料,也写了好几篇评论文章,其中一篇《论峻青短篇小说的艺术风格》投给了顶级的学术刊物《文学评论》,可见当时的野心有多大了。谁知道在编辑的反复修改意见督促下,文章竟然在1979年的第5期上发出来了。近40年来,每每回想起这段文学历程,真的是十分感慨,倘若《北京文学发表了那篇如今看来是十分幼稚的“灰色作品”,我的文学创作之路不知能够走多远?但是,自那一篇文学评论处女作发表以来,我则永不回头地走上了文学评论文学批评的不归路,虽然我始终是把自己定位在一个二流批评家和评论家的坐标位置上,但毕竟在这条道上坎坷不多。历史往往是十分吊诡的,我不知道如果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自己有着怎样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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