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朴而丰

摘要:《竹取物语》是日本最古老的物语,被称为日本物语的鼻祖。作为一个新文体的雏形,作品本身简单古朴,篇幅不长,但它的内容广泛复杂,包含了许多故事类型。文章分别从竹生人、五人求婚辉夜姬最后的升天这三个主要情节来分析《竹取物语》中的故事类型,探究其文化价值。

关键词:《竹取物语》;化生故事难题求婚故事;月宫;不死药。

日本家喻户晓的《竹取物语》,作为日本文学史上的第一部物语,它的产生对日本文学的变革与发展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这部物语简单而朴素,但故事十分复杂,一共十个章节,从情节上划分,不同的学者的划分方法各不相同。而从说话类型上看,学者们对章节说话类型的定义大致相同,都将整个故事划分成化生说话、致富长者说话、求婚难题说话、升天说话和地源起名说话(1)这五个类型。综合故事情节的篇幅长短和日本地名、地形的特殊个体性,文章将从竹生人求婚难题、天女升天这三个占故事内容比例较大的情节来探究其中的故事类型。

一、竹筒生人——化生故事

在《竹取物语》的一开头就提到,辉夜姬并不是人类胎生,而是在竹筒中被发现的。这就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些传奇故事或是神话中的主人公,他们大都是没有生身父母的,仔细探寻会发现,他们大部分都是自然造化的产物,即自然生人

辉夜姬的诞生可以归为“竹化生”一类的故事类型。将竹与人类联系在一起的故事,早在中国就有提及。在中国的远古神话中就提到了竹林,帝俊就拥有一片竹林,在《山海经·大荒北经》中有记载:“(卫)邱方员三百里,邱南帝俊竹林在焉,大可为舟。”[1]帝俊的竹子在南方荒野之中,被称为“涕竹”。说到“涕竹”,就很容易联想到“湘妃竹”。

“湘妃竹”的故事与舜的两个妻子有关,在《博物志·史补》有“尧之二女,舜之二妃,曰湘夫人,帝崩,二妃啼,以泪挥竹,竹尽斑。”[1]的记载,之后南方有斑竹即“湘妃竹”的说法。“湘妃竹”的传说将竹与女性联系在一起,侗族曾把竹根花作为男性生殖来崇拜,而后来在刘敬椒的《异苑》中记载:“建安有筼筜竹,节中有人,长尺许,头足皆具。”[2]其中有提到“竹孕”,这里的“竹孕”其实与中国远古神话中的“葫芦崇拜”、“瓜崇拜”类似,是一种对于女性母体生殖的崇拜。

关于中国民间故事,最早在《华阳国志》的《蜀志·南中志》中,有:“汉兴……有竹王者,兴与遁水一女子秦并蜀,通五尺道,浣于水滨,有三节大竹流入女子足间,推之不肯去。闻有儿声,取持归。破之,得一男儿。长养有才武,遂雄夷狄,以竹为姓。捐破竹于野,成竹林,今竹王祠竹林是也。”[2]。

公元前五世纪,《后汉书》的《南蛮西南夷列列传》中,有同样的“夜郎候传说”,后刘敬椒编撰的《异苑》中也有相关记载。上述两则记录又都记录了传说发生的地点在今四川地区,可见“竹生殖”崇拜是四川地区的民族心态。

同样是四川地区,藏族的《斑竹姑娘》的故事情节与《竹取物语》十分相似,男主人公朗巴是在听到楠竹里的哭声后,劈开竹筒,才发现斑竹姑娘的,这与《竹取物语》中辉夜姬的诞生几乎一样。

抛开“竹”这一具体物象的局限,还能够发现许多自然生人故事,其中典型的是“葫芦生人”的故事

我国西南的各少数名族,在自己的民族史诗中都有记载人类起源的民族故事,这类故事大都描写人类是从葫芦中诞生的。像瑶族、苗族、黎族等民族,就认为“盘古”是由“盘瓠”这两个字音转而来的,“瓠”就是“葫芦”,盘古实际是从盘子和葫芦里变出来的。在拉祜族,“葫芦生人”的传说就更加明晰化,在史诗《牡帕密帕》中就有天神厄莎种葫芦育人的说法,厄莎打開一个箱子,找出一颗葫芦籽,把葫芦籽洒下地,用草灰把籽盖起来,经过种种波折,终于从葫芦里孕育出了人类的始祖,男的叫扎笛,女的叫娜笛。(2)。

除此之外,还有民间流传的盘古孕育在混沌中一个大鸡蛋中的故事,苗族的“枫香树干上生人”的故事,我国著名小说《西游记》中孙悟空乃天生石猴的故事等。

以上这些都属于自然生人类型,而在西方又存在另一种属性的生人故事故事的主人公不是从纯粹的大自然客体中诞生的,而是由人体的某一个肢体或者某一器官变化而成的,和上述竹子等作为主人公的母体不同,这类故事中的主人公可以称之为另一主体的分身。

最典型的是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的诞生,雅典娜之所以被称为智慧女神,是因为她是从宙斯的头颅中诞生的。宙斯因惧怕预言而吞了墨提斯,之后犯了头痛病,他命火神将自己的头颅打开,火神打开他的头颅后,美丽的女神雅典娜就从中诞生了。同样在《圣经》的记载中,人类的祖先夏娃,就是上帝从亚当的身上取下一根肋骨造成的女人。

在印度的创世神话中,就同时涵盖了自然生人和肢体化生这两种属性的故事。印度的创世神大梵天是从金蛋中破壳而出的,这与我国少数民族中盘古破壳而出的故事大同小异,都属于自然生人的一种。之后印度神大梵天又从自己的心、手、脚中生出儿子,他的妻子文艺女神也是从他的大拇指上生出来的,这一点与西方神话故事中的器官化生相似。

不论是自然生人还是肢体化生,这两种不同母体的故事,都可以归为化生故事,从另一种意义上讲,这两种故事类型与创世神话在创作根源上有一定联系。

我国少数民族存在葫芦信仰、瓜信仰,认为葫芦和瓜都是多子的植物,这一点与人类的诞生联系在一起,人类身上就具有这类优秀特性。同理,在西方的神话故事中,很多地方都体现了神人同构性,从肢体化生上看,分身身上带有明显的主体的特点(如雅典娜代表着智慧)。《竹取物语》中,辉夜姬之所以会从竹子中诞生,有一部分原因跟日本的竹崇拜有关。日本是竹类种植生产国,由于竹生长迅速,日本人一直将它视为顽强生命力的象征。竹子四季常青,中间空洞,且属于少数开花就死的植物,与死亡再生关联在一起,日本人认为竹子是一种神圣的植物,其中蕴含着竹灵。辉夜姬的化生可能正是因为日本人认为竹子的空洞里潜藏着灵魂神力。

二、五人求婚——难题求婚故事

竹取物语》中五人求婚的情节占了很大的篇幅。像这类在求婚或被求婚时,用回答难题来解决婚配问题的故事被归为难题求婚故事类型。

日本伊藤清司还将难题求婚故事分为A、B两类,“A型就是姑娘或姑娘的父亲向求婚的小伙子出难题。B型则是有权势者为了霸占别人的妻子或女儿而向该人或其父出难题。”(3)《竹取物语》按照伊藤清司的理论来分,应该归为A类。

A类故事在中国古代有许多类似的民间习俗,如闺中小姐出题考试,考上了便择为东床佳婿;打擂比武招亲;对对联、对诗招亲等。有名的民间故事也有《斑竹姑娘》、《三女婿拜年》、《三个儿子和三个媳妇》、《天鹅姑娘》、《阿秀王》等。在中国远古神话中早就提到过类似的难题结亲的故事,伏羲和女娲兄妹结合再造人便是一例。在李冗《独异志》卷下记载到:“昔宇宙初开之时,只有女娲兄妹二人,在昆仑山,而天下未有民。议以为夫妇,又自羞耻。兄即与妹上昆仑山,咒曰:‘天若遗我兄妹二人为夫妇,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于烟即合,二人即结为夫妇。”[3]。

日本学者君岛久子曾指出,流传于日本难题选婿故事在内容和艺术特征上,具有浓厚的山地火山农耕文化的特点,与中国从事火山农耕的苗族、瑶族等少数名族有共同之处。(4)基于这一点,伊藤清司也提到过苗族、瑶族有从山上滚下树木压死求婚者、把求婚者带到野外烧死等以作为难题考验的难题求婚故事(5),他还举了我国云南纳西族利恩的难题故事为例,纳西族的天地创始神话《洪水冲天》与上面提到的女娲兄妹的故事在开头一样,纳西族祖先崇仁利恩历经洪水大难后,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类,天女下界沐浴,利恩在老鼠的帮助下弄坏了天女的羽衣,之后两人结合,一起升上天去,傍晚,天神放牧回来,得知一切十分生气,利恩便恳求天神将天女嫁给他,天神就出了难题,考验利恩是否能够做他的女婿。

另外,像希腊神话中美狄亚帮助伊阿宋解决父亲的难题,格林童话《青蛙王子》、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都属于A类故事

B类故事通常是欺男霸女最后惩凶除恶的故事,比较典型的有我国的《百鸟羽衣》故事。讲的是一个农民的妻子被皇帝霸占后,农民用一百种鸟的羽毛织成的衣服与皇帝交换,并用计杀死皇帝的故事。元代戏曲家关汉卿的《窦娥冤》中,张驴儿以毒害自己父亲的罪名威胁蔡婆答应他三个条件,以此达到娶窦娥的目的,这一故事情节也可归为B类故事

从A、B两类的故事类型上看,《竹取物语》应该属于A类型的难题求婚故事。但从创作动机上看,《竹取物语》的结局和创作动机都和《斑竹姑娘》相同,但与同类型的《阿秀王》和《天鹅姑娘》等故事又全然不同,《阿秀王》一类的A型故事,旨在表现求婚者的优秀品质,如男子的智慧和力量,女子的巧和美丽等。《竹取物语》可以说是一部反映时代的物语。结合时代看,平安时代属于贵族掌权的时代,这时上层贵族政治腐朽,精神堕落,他们肆意玩乐,且一些女性特别是一些才貌突出的贵族女性,都会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和贵族子弟的把玩对象,作者借辉夜姬之手捉弄五位权贵,以深刻的揭露和尖锐的挖苦嘲讽了上层贵族统治者。在这一层面上,《竹取物语》中五人求婚这一情节作为难题求婚型A类故事与《百鸟羽衣》等B类故事在创作动机上又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辉夜姬升天——奔月型故事

辉夜姬穿上羽衣回归月宫这一情节无疑是整个故事中最富传奇色彩的地方。日本学者一致将《竹取物语》归为“羽衣说话故事”,辉夜姬最后穿上羽衣飞升这一点,给整个故事披上了一层神秘的纱衣。说到“羽衣”,我国牛郎织女和上述提到的纳西族利恩的故事中都有提及。但是,辉夜姬升天除了涉及“羽衣”这一世俗中不存在的事物外,还存在“月宫”和“不死药”这两个虚幻的事物,这与我国古代神话故事嫦娥奔月在情节上就很是雷同。所以,《竹取物语》在辉夜姬升天这一情节上,便可以归为奔月型故事。以下就举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与《竹取物语》进行比较研究。

竹取物語》和嫦娥奔月最终都是以主人公“升天”作结,通过这一行为,主人公脱离尘世,得到永生。这两则故事中,都存在一个令人心驰神往的理想之地,而中日两国都将月宫作为神话中理想的安乐之所。可以看出,月神信仰是中日神话的普遍母题,在史前先民的心目中,月亮就有“恢复植物生机的神力”。

中国古人对月亮的崇拜,最早见于史料记载的是《尚书·尧典》。文称:“日、月、星辰为天宗,岱、河、海为地总;天宗,地宗合为六宗。王逸注《楚辞·九章·惜诵》时云:“六神,谓六宗之神也。”在道家中,以月为阴之精,而最终的“奔月”行为,正是一种归于理想世界的道家长生不死与升天的追求。

嫦娥奔月的故事中,月亮只是神仙居住的地方,而在中国早期,最原始的神话故事中,太阳和月亮都是人的幻影,即所谓的“日月神本体论”。最早在中国的《山海经》里记载,太阳和月亮都是帝俊的儿子,帝俊的两个妻子,一个生了太阳神,一个生了月亮神。与之相对应的,在古希腊神话中亦然,太阳神阿波罗和月亮神阿尔忒弥斯就是宙斯的儿女。在世界各古老民族的神话中,“神”的身上有“人”的色彩,即所谓的“神人同构”,我们将太古时期这类神话称为“神话本体论”。

与上面这些相比,嫦娥奔月的神话就像是一种新神话了。之所以产生这种变化,与中国战国以来追求长生不老之术有关。那时的人们已经开始注意到在现实中不死是不可能的,道教文化十分盛行,人们为寻求慰藉便编造了像嫦娥奔月这样一类的神话故事。在这些神话故事中,月亮不再是一类神的象征,反而更接近于一种长生不死的神殿的存在,而生存在这样神殿中的人,被称之为“神”或者是“仙人”,这里的“仙人”本质上是人们欲望的化身,这些“仙人”寄居到原始神话中的“神”体中,使得“日月神本体论”逐渐演化为“日月神客体论”。

竹取物语》接受了中国先民对月亮的崇拜,也继承了嫦娥这一女性形象。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竹取物语》之前,在日本神话中,很少有涉及“日月神客体论”的思想。日本神话的重大特征之一,便是有关自然的神话贫乏。涉及自然的神话中用月亮为题材的神话是非常少见的,而在以往的神话也很少将月亮与女性结合在一起,在忌讳死亡与血秽的古代日本月亮与不洁是紧密联系的,这一点在《竹取物语》中同样有提到:“看月亮的脸是不吉利的”。而在《竹取物语》的最后,月亮摆脱了这一阴暗的神秘色彩,与仙女辉夜姬的“奔月”行为结合,月亮的存在本身就有了人类精神的光芒。这与竹化生中将竹与女性结合在一起大径相同。 相关热词搜索: 质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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