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大俗”的巨著――《明式家具研究》:大俗即大雅

期待已久王世襄先生明式研究》终将由香港三店出版了。

面对着先睹快这叠校稿清样我他高兴因我深知这部写作程艰辛和从完稿到出版所遭遇种种周折。

我更国高兴明式具是国人创造物质化瑰宝而研究它、介绍它几洋人所垄断。

今天终由位国学者写出如权威性研究专著这国、祖先、每国人都是件极其光彩体面事。

前已出版《明式珍赏世襄先生曾给我署了“校图”名并所附收藏者览表把我列图版三十那件黄花梨交杌收藏者。

而这部又把我名列因支援而受到感谢首位。

这越发使我感到种“其实难副”疚有必要把某些事实这里表表以坦然了。

我与世襄先生早有通。

我外祖父珏生公(袁励准)与先生母亲画陶陶女史(金)当年是北京画会湖社社友论世交、论学业他都是我前辈。

但我们相识却全与这些缘无关而是由彼都感兴趣明式具世交则是相识才叙起。

不要说清这段将近三十年往事还得从先生芳嘉寓所说起。

芳嘉是北京东城朝阳门条胡它国近代史上颇有名气原因是慈禧弟弟、光绪老丈人桂祥公爵住这里光绪婚隆裕皇就是从芳嘉桂公府上轿抬进清宫。

现这府依然存但成了杂院与当年面目全非了。

这桂公府西侧便是世襄先生寓所。

几变革六十年代初先生只剩下院子。

西房住是美术界老前辈张光宇教授东房住是美术界另两位名黄苗子、郁风夫妇世襄先生住北屋。

因芳嘉这院落是真正艺术艺术艺术博物馆。

我则颇满足曾是这院落常客这所学学生这博物馆员基观众。

约九六二年末当我正着手国古代具研究项专题美术协会拜访了郁风先生她介绍才认识了闻名已久、相见恨晚世襄先生

记得初次登门首先陈设着具精美而惊喜继而被主人对具癖爱执着集它不辞艰辛即使到了黄河还不死心那种精神所感动。

由当我已有了段出入鲁班馆历所以双方很快就以鲁班馆语言交谈了起渐至满口“搭脑”、“托泥”、“矮老”地谈得入了港。

从那以我成了芳嘉常客并曾测绘、拍摄些藏品(部用刘敦桢先生主编《国古代建筑史》插图)但更多地是向先生请教。

请教余也向先生通报己见闻如收入图版几件天津艺术博物馆藏品就是我津访报告给先生

约是九六四到九六五年曾有几月先生绘制了些线图但这些图毁十年浩劫能用。

不通这件事我们关系又进了步。

因当“革”前夕我被放逐广西先生和袁荃猷夫人苗子、郁风先生夫人共治酒肴我钱行。

就那晚上先生把他随地可坐又便携带黄花梨交杌赠我留念。

我原不愿把先生藏品拆散但当行将放逐种“寂寞残魂倍黯然”心情下我也颇难拒舍这睹物如见人念物了。

有幸是这念物和先生其它藏品终闯了劫难我也几奋斗返回了北京因当先生编著《明式珍赏》交杌拍照我坚持完璧归赵使它回到先生那里。

因既都已回京便失了睹物见人原有义把完整藏品拆散更是我所不愿。

先生还是把这件藏品署我名下结出却招致些人探讯我收藏。

这“其实难副”苦衷直有如骨鲠喉到今天方得吐快。

对《明式研究》我完全朱先生序言所做评价――“是部煌煌巨著”“是部划代专著”。

这首先它较切前人著述深和广上都有幅超越。

它确立这门专门学问建立了体系。

我以研究明式具仅仅规定界说和草拟分类法是远远不够那只能写出部陈述性著作停留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低层面;而如不能鉴定其年代辨认其改制那就连知其然也难做到了。

明式研究》全至六我以二谈具种类和形式和六谈年代鉴别和改制是回答知其然;其余四谈代背景、制造地区谈结构、用材、装饰以及作《附录》《明式具“品”与“病”》是回答所以然。

而所附《名词术语简释》和《鲁班匠镜具条款初释》更使这几乎上升到部明式具科全高。

如以这高要那末有所欠缺便是没有明式具如何用明清人社会生活、庭生活专辟。

当各阶层人如何起居?具如何组合陈置?当人坐、卧、、写姿势如何?琴棋画等消闲雅兴对具如何?这些问题不回答清楚是很难把明式具造型特征讲透彻。

当然要这既见物又见人问题要引证繁浩献、笔记和量绘画、版画。

但这切恰恰又都是作者有所专长不言轻车熟路至少是力所能及。

因缺多少使者感到有几分惋惜和怅惘。

以往研究者曾有人热衷把现代具设计些科学原则以至人体工程学种种原理都黄袍加身到明式具上。

先生对则有所不取故只谈。

我以先生有所不取正他对明清人生活、对国化与国社会都有极深刻了。

试就把椅子而言当人正襟危坐与今人坐态是完全不因而扶手偏高座面无须倾角。

而当人装和礼俗也要偏座宽与座深因而明式椅子这些尺是根无和现代具相比较以证明其科学性。

我以先生不言明式具功能科学合人体工程学等等正是先生见高明处。

以往研究者谈论明式具造型总是归纳成几句空泛赞誉如轮廓优美造型凝练线条利落比例适权衡匀称雕饰朴质等等。

这种高概括和抽象形容实则包容着高不精确和极难以捉摸。

先生治学严肃认真然不肯随声应和而是以他那深入实学风和深厚传统化功底将古人评诠诗画“品”与“病”这两把尺子移用明式写出了《明式具“品”与“病”》不仅对其造型而且对其神态作了精辟阐述得到极富开拓性突破。

我是深爱这因而对将该收入拍手称。

先生所写序言言及“作者具备些非常难得条件”我以除已列举几条件外还有“雅俗”问题和“做学问”与“玩学问”问题。

作者能集雅俗研究具超出了“做学问”而实际上是“玩学问”更是作者所具备两十分难得条件。

切成功艺术作品都是将雅俗融炉。

“雅”与“俗”般是两极对立但这对立两极又如太极图那样相拥抱着。

你俗到了野调无腔反得登入雅堂;你雅到了斯绝顶反而得以走出象牙塔成了人人都能心领神会通俗作品。

古今外类实例极多如诗三是雅俗《红楼梦》是雅俗莎士比亚戏曲是雅俗杨柳青年画、贵州蜡染、日浮士绘无不是雅俗融炉。

以言明式具首先具制作出工匠手是俗椅凳坐臀下床榻用坐卧箱柜用存贮以至藏污纳垢真是俗得不能再俗了。

然而那线条柔和“搭脑”随势翼然而起“翘头”圆而又富有弹性壶门式“券口牙子”犀利笔挺“剑脊”又无不充满着雅神韵。

再言总体造型那雅韵更是无所不气贯通地流动着……我们不得不承认明式具是融雅俗炉极例。

正因如研究明式具首先要具备雅俗胸怀甚至研究者己也得是集雅俗身人。

不用我多说世襄先生正是这样位雅俗、亦古亦今、又南又北、也土也洋全然通达彻悟士。

他世代香学艺术学深邃诗词歌赋无所不能。

从学到高他美国学校英语娴熟到和外国孩子相程又是燕京学学士和硕士。

他曾衣冠楚楚出席纽约都会博物馆开幕式登上剑桥讲坛作学术报告而又可以穿着破背心、短裤衩路灯下“和抽着烟袋锅老汉热烈谈论”(《明式珍赏》黄苗子代序语)。

他可以扎上腰带棉袄里揣着蝈蝈葫芦进茶馆;旷野荒郊两耳生风鼻端出火地跟着黄鹰撵兔子;深更半夜牵狗持钩坟圈子里蹲獾;亲入厨下系上围裙端起炒勺做出整桌精美筵席。

句话他是雅到了而又俗透了顶真正“妙人”。

他能骑辆破车近逛晓市远访郊区城镇寻具;他能常出入鲁班馆向匠师们执弟子礼相处得亲密无;他能通览古今外切有关具著作;他能如数珍地讲述美国几博物馆具收藏。

因具研究上能不落窠臼地建立他己理论体系既不泥古又不师洋走出条己路写出这部雅俗煌煌巨著。

下面谈谈“做学问”和“玩学问”问题。

“做”与“玩”区别似乎人人都懂又似乎必懂。

做学问往往先有预定目标或完成领导上分配任或应出版社约稿或研究研究写作而写作;而玩学问则总是受爱和乐趣驱使切都起这“玩”上。

它原无预期目划框框既不受任何限制与约束也无成败得失臧否喜忧。

成固欣然失败亦不会受到斥责。

了玩得痛快切思想然是放得海阔天空无边无际。

再看其结做学问者多数会取得般性成就而玩学问者虽多数玩得极其潇洒只玩出穷而光“白茫茫地真干净”。

然而旦玩出名堂却是特卫星上天。

这部煌煌巨著所以诞生世襄先生己说“对明式具有特殊爱是重要原因”而且“不论是、拍照、制图”以及和夫人袁荃猷“商榷研讨都是苦有乐”(见先生《记》)所以这部实际上还是玩出。

历史上许多出类拔萃作品如李白诗张旭草石涛画曹雪芹《红楼梦》袁子才《随食单》无不是玩出。

世襄先生近年批著作如《竹刻艺术》、《髹饰录说》、《国古代漆器》、《北京鸽哨》以及目前正写得津津有味《葫芦器》又有哪项不是玩出呢?世襄先生说得“我年轻玩物丧志虚年华玩得天昏地黑;现虽年迈但‘夕阳无限’我要努力耕耘写他没日没夜”但愿他把玩而现已很少有人知道东西都写出我国传统化、艺术、生活、民俗等方面给人多留下几部雅俗巨著。

(《明式研究》王世襄编著袁荃猷制图香港三店九八九年七月版港币7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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