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持淡泊慎初终”|慎初

据校注者言,荆布老人高梅阁的《形短集》,“自光绪三年镌刻印行以来,在河南尤其豫东地区传播甚广。

旧时私塾多以《形短集》为补充读物,教童子吟诵”,这便很令人惊讶了。

高梅阁名芳云,晚年自号荆布老人,生于项城的诗礼世族,后嫁太学生张东林,是著名文人张安雅(菱湖)的母亲。

高氏并非才女。

据其子所作《荆布老人传》,知道她“才颇鲁钝”,“言论讷讷”,只是因其性爱读书,且终始乐此不疲,又天生成善良温厚之性,方使她的诗特养就一种真淳质朴之情,蔼然温雅之气,自又与谢道韫之捷、李清照之逸不同。

形短集》存诗六十多首,多短小之作,而每有隽思。

诗的题材,也有限。

日用常行,不过身边琐屑微末,而所见却大。

如《夏竹》:猗猗结清阴,暑气不可侵。

无须论世味,只在自筠深。

如《白梅》:算来还未到花期,蓓蕾霜华已满条。

一树嫩寒春独早,半溪新水冻才消。

苍苔残雪古林屋,淡月轻烟小板桥。

入画不宜浓墨写,欲留真色须白描。

张安雅曾为《形短集》作序云:“先妣当年,日惟妇职是供之不暇,何暇为诗。

间为诗,亦只自写心之不容己,意固不在为诗也。

高氏自己也说:“古人有不容己于心者,而后咏歌以宣其郁勃之情,如悲之思泣,乐之思笑,非有意于其间也,故其诗由中而发。

”她的诗,格高,气清,有见识,有风趣,其实不过“由中而发”,只是真情真性的流露。

诗好,却正因其具一种“固不在为诗”的恬淡之怀,这就极是难得了。

凡说诗者,大抵总不忘议论一番“诗者,性情之真也”,想来真性总是难求的。

或者说,混迹于尘世,便难葆性情之真。

宝哥儿说,山川灵气独钟于女儿,即因闺阁中人,固不必讲谈仕途经济,求禄蠹之学,原可“质本洁来还洁去”。

只是一旦成婚,就难免变得“混帐”,那多半是男子的世俗气禄蠹气浸染所致。

高氏初生一女二子,皆早天,四十生安雅,自然钟爱,督课颇严。

却从“不汲汲于时文应试之学”。

或问其意图,则曰“吾不望其为官,但愿其为人耳。

”贤哉高氏!果然“水做的骨肉”,又难得未受缁尘之染。

看她训子篇中所言:“今世庶人之妻,旌幛铭志,皆用应赠待赠孺人等字,余平日最耻之。

我死之后,汝切不可从俗,用此等字样”,不觉益叹其清。

《夏竹》、《白梅》:是自况,《冬雪》,也是自况:庭前雪已消,庭后雪犹全。

向明易为损,处幽何自然。

咏白牡丹,则云“端持淡泊慎初终”,“底事青莲赋浓艳,多应醉眼尚瞳。

”牡丹本清,无端枉被浓艳,只是缘于诗仙喝多了酒,醉眼错认罢了。

若说女子之才,是天生一种灵气,那么女子之德,当为天生一种清气吧。

“炎凉不肯易精诚”,可爱,尚有甚于此么?   宝哥儿的话,或嫌极端,不过旧时男子,从来是以女子的品格奉为做人之道的。

自屈赋的美人香草之喻以来,此已成为文学作品中一个特定的象征。

“硕人宽知命,威仪日恂栗。

窕窈浚寂寥,岑岑保昭质”,这是男性笔下的女性,却是自比――美人如此,做人也正当如此。

可叹有那一般禄蠹之徒,偏将女子也编入其伍,却不是“醉眼尚瞳”,而毋宁谓其心地不洁不静罢。

高梅阁的清介绝俗,却只是从日用常行中来。

安贫如素,谨言慎动,不怨不伐,不忮不求,只是诚实做人

井臼薪炊之余,读书,写字,作画。

“纸多用粗旧,反背行间,层层数书,尽黑然后焚之,随书随焚”,故存者绝少。

其自作《写字》一诗,乃道出晚年情状:老人尽日身闲极,巨案长毡设近门。

古刻爱临凭手颤,细书不作为瞳昏。

春来杨柳风三径,秋到梧桐月一园。

漓墨挥毫聊卒岁,珍藏弃置任儿孙。

更见得她明朗通达,深解人生三昧。

高梅阁不是圣人,却受到家乡百姓的爱重,其作雒诵人口,传之不绝,可知诚实做人,原本不易。

人与圣人,大约只是一个内外之别。

倒是圣人,更显得少些诚实似的。

(《形短集》,〔清〕高芳云著,萧士栋等校注,中州古籍出版社一九九○年二月版,1.2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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