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

华竹。

高空吊篮日落时未落。

十一月中旬,晚六点二十。

暮光业已四合,眼麻一会子了。间壁写字楼下班者步履匆匆。

路边新建小区,外墙吊篮仍在七楼外墙高高悬停。十七楼七楼是白天的长度,七楼到一楼,半空到地面的距离,跟不上天黑下去的速度。

离地二十多米的吊篮、脏衣服和心脏,悬停仍不降落,能听见的声音多了,能看見的东西少了,喊不住日落。

对面公寓三处窗户亮起灯光。

顺河来风。

顺河而下,早晨的冷砭人肌骨。

这是在冬季,冬季的顺河风尤其猛烈。

顺河吹来时,带着清晨的河上的水汽,甜腥中夹着湿冷。常住的人不觉,远客的鼻腔不行,单薄的身板也不行,扛不住这风。河风吹过的人,清醒。河风不与阳光争,日头冒上红山顶,顺河风就藏起自己的身影。

在古河道边住着时,人总是在明白中开始日复一日的生活,而今在所谓的城市中越活越憋闷时,忽然怀念昔时河风,在钢筋水泥丛林中的鸽笼中栖身时,如何保持自己的本色和初心。

河风仍自河上吹过,谁迷失在都市之中。

小高层公寓窗前。

十一月,冬初,祁连山下小城某居民小区。刚供的暖气驱散了深秋的阴寒。

室内虚构了春天。绿萝透绿,吊兰开白,对红发红,阳台上的阳光制造了内心的幻象。宅居者埋首于架上抽出的书本。室外风动,手机响铃。

南窗外遥远的雪山下,牧羊的老姨夫正一边对着电话喋喋不休抱怨六年级的孙子周末沉迷网吧不想回家,一边大声呵斥驱赶同样白白的雪山和羊群前行。

祁连遇雪。

寒流过境,也抵不过内心的一场风暴。

天是会热起来的,可不是现在。这是冬季。你辜负了多少个日子和季节,而今雪落枝头,方觉蹉跎。晴好的日子去了,温暖的季节去了,昔时的少年也去了。庄重、凛冽、洁白,这仪式感只存在于雪中,而雪终会化的。生活复返于温热、无序、庸常,日复一日泥沙俱下。

大水走泥,留下的是硕大的石头,沉默、巨大,且一直巨大、沉默。日子不是童话,却近似寓言,戴着面具嫌累,而不戴更加累,更加可疑并可笑。

——期待一场雪,却不是一场雪就能完成一生。

风吹祁连

风从祁连山吹来。

雪线之上未融的冰雪在日光下泛着青光。白到极致,亮到极限的青。在这里,视觉产生错觉是很正常的事。

祁连出自匈奴语,匈奴人离去,山始终在。祁连是天吗,祁连山是天之山吗?铁马金戈里名垂青史的神山,被岁月消蚀得只剩下山本身。汉武帝的手臂指过,骠骑将军霍去病的铁骑踏过,飞将军李广的神箭射过,大山的威名与汉帝国的盛名交相辉映,与日俱隆,而时光无情,英雄终将迟暮,盛名也被消磨成史书中的一个名词,这样的名词代代更替,不见稀奇。炀帝携大隋一统天下劲风,穿越祁连召见西域各国王公使臣,巨大的排场过早耗尽了一个王朝的气运。

朝代更替,帝王不在,祁连山依旧,千年之下,无言独立。

默听四季风吹。

在山之巅。

只一步即在此山之巅峰了,疲倦和快意交织涌现。

是渴望要登攀上的高处此心之跳已驱尽此身之累。巅峰处,风大地狭,眩晕不适感增加,坐无平地,行无宽处。此刻,快意已消失殆尽,而心有惶然。先前谷底的安泰、稳妥未尝不是最佳之抉择。

极目平地,尘埃里烟火恍如隔世,人车如蚁,而独居高处的不安不适谁复能知?心在高处可,身处巅峰险。

远山依旧在远处青黛,更远处依然存在深深地诱惑。先前渴望之巅峰已在脚下,而心又憧憬远山有醉人的蔚蓝。

前路漫漫,此心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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