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独白”与“独言”的可通约性 内心独白

关键词:“内心独白” “独言” 概念内涵 中国文学实践   摘 要:本文辨析了西方文学中“内心独白”(Inner monologue)的概念内涵。

中国长期的文学实践中,一直存在着与西方“内心独白”相通的艺术手法――“独言”。

通过梳理,我们发现:“独言”的中国文学实践与“内心独白”具有概念内涵的相似性、发生机制的一致性和表现内容的相通性,体现了中西文学的可通约性

关于“内心独白”,19世纪法国心理学家维克托•艾格尔(Victor Egger)最早系统地分析了“内心独白”这一心理现象:“人的灵魂一刻不停地默诵着自己的思想,这种持续不断的内心言语活动伴随着人们的几乎全部活动,是每个人整个意识活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1}艾格尔为“内心独白”这一艺术技巧提供了心理存在的依据。

前苏联心理学家维戈茨基通过实验初步归纳出“内心独白”的艺术特征,他指出:“我们的实验证明,内在的言语必须给予重视,不仅要重视它失去了声音,而且还得重视它具有了一种完全独特的语言功能。

这种内在语言最主要的特征是其特殊的句法。

与外在言语相比照,内心言语呈现出不连贯性和不完整性。

”{2}艾格尔和维戈茨基关于内心话语的理论是“内心独白”的心理学依据。

他们的研究成果被后来的心理学实践所验证。

现代心理学家也大多认为,内心言语是与外部言语不同的心理现象,普遍存在于正常的成年人心中,是其心理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      艾杜阿•杜夏丹在《月桂树被砍掉了》发表44年之后,这样来总结“内心独白”,“内心独白”是“某个人物在某种场合下所说的话,说话的目的是要直接把那个人物内心生活呈现在我们面前而无需作者介入其间去做解释或进行评论。

……它不同于传统的独白,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在内容上,它表现的是最接近于无意识内心深处的思想;在形式上,它由人物的直接话语构成”{3}。

杜夏丹对于“内心独白”的定义强调了:直接把人物内心生活呈现出来;表现最接近无意识内心深处的思想;形式是由话语构成。

杜夏丹忽视了内心独白的流动性,因而,遭到了汉弗莱批评,他认为杜夏丹的关于“最接近于无意识内心深处的思想”的论述最大限度地束缚了内心独白的应用。

汉弗莱认为:“内心独白是一种小说中用以表现人物意识活动内容和意识活动过程的技巧

这种技巧所表达的内容或部分或全部是未及于言表的,正如这些意识活动过程在未组织起合乎理性的语言之前一直处于意识范围的各个层次上一样。

”“这种技巧可以表现处于任何层次上的意识(它没有必要,甚至也很少‘表现最接近于无意识内心深处的思想’);它同意识活动的内容和过程两者均有关系,而不是只与其中一个相关。

”{4}汉弗莱把“内心独白”视为表现人物意识活动内容和意识活动过程的一种艺术手段和创作技巧,更多的是从“内心独白”的表现内容来界定,这种表现内容大多是未被描述的、非理性的,它可以表现任何层次的意识活动

梅•弗里德曼认为“内心独白”是意识流形式中主要的表现技巧,“这种独特的技巧一用进意识流小说中去,人们总可以把作者叙述的文体和书中表现人物的沉思或单纯‘感觉’的文体区分开来。

”“内心独白可以再现意识的任何一个领域。

它并不像某些批评家所说的,局限于接近完全清醒的领域。

”{5}他认为“内心独白”可以用以区分叙述文体和意识流文体,可以深入展现人物内心深处的情感世界和意识活动,而且可以表现意识的各种领域。

国内学者对于“内心独白”的发展渊源和艺术特征进行了辨析和研究,慈继伟采用结构主义把内容和形式区分为故事和叙述的范畴,对“意识流”与“内心独白”进行分析:作为故事范畴的“内心独白”依赖于语言,它的主要特征分别由“内心”、“独”和“白”表现,“‘内心’即默然无声,‘独’即无人以对,‘白’即依赖语言,所以,‘内心独白’即‘无声的语言意识’”;内心独白是引述人物不出声的自言自语,所以,它只能表现意识活动,不能直接表现意识或下意识

{6}王诺把“内心独白”视为一种文学创作技法,其表现对象是心理学家所称的内心话语,但又不能等同于内心话语。

它是对人物内心话语的艺术表现

既然是艺术表现,它就不仅要受表现对象真实性的制约,也要受表现艺术观的制约。

因而,这种艺术表现既可以是模仿的,亦可以是叙述的;既可以追求心理细节上的真实,亦可以追求心理本质上的真实。

{7}      二      “内心独白”作为西方意识流小说的艺术手段之一,在新时期涌入中国,我们认为“内心独白”是人类共通的心理现象和意识活动,体现的是属于不分时空、超越国界的人类本身的心理特征,不论人们是否发现或使用了这一表述,它都是人类共有的意识规律、艺术技巧和文化遗产。

中国长期的文学实践中一直存在着与西方“内心独白”相通的艺术手法――“独言”,如《诗经•卫风•考 》中:“独寐寤言,永矢弗谖。

”阮籍《咏怀》中:“啸歌伤怀,独寐寤言。

”裴松之注引干宝《晋纪》中:“吴主独言:‘若尔,当以奴谢百姓!’”等。

潘岳的《寡妇赋》:“廓孤立兮顾影,块独言兮听响”,当为“独言”一词的最早范例。

中国文论资源中缺乏对“独言”的概念解析及内涵厘定,正如中国古代文论的存在形态一样,零散的,经验性的,直觉性的。

但是,中国文学中把“独言”作为一种表现手段或艺术技巧文学实践却源远流长一脉相承,与西方文学中的“内心独白”具有概念内涵的相似性、发生机制的一致性和表现内容的相通性,体现了中西文学的可通约性

我们来分析中国文学的源头――《诗经》,其中很多诗都有“独言”的印迹。

如《邶风•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亦有兄弟,不可以据。

薄言往 ,逢彼之怒。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

心之忧矣,如匪瀚衣。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8}      全诗是以“我”为视角,进行内心的诉苦和情感的宣泄,以一位妇女的口吻自诉丈夫不爱她,兄弟不体谅她,群小陷害她,抒发她内心的委曲和忧伤。

诗人通过“独言”的方式把个人的艰难处境、哀痛苦楚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屈原的《九歌•山鬼》,全诗都是山鬼的“独言”: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留灵修兮 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曼曼。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 啾啾兮又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9}      该篇是祭祀山鬼的祭歌,叙述的是一位多情的女山鬼,在山中采灵芝及约会她的恋人。

全诗都是该女自叹自怜、自怨自艾、自诉自思的“独言”和意识活动

李白的一些诗歌也较为典型,如《闺情》:      流水去绝国,浮云辞故关。

水或恋前浦,云犹归旧山。

恨君流沙去,弃妾渔阳间。

……织锦心草草,挑灯泪斑斑。

窥镜不自识,况乃狂夫还。

{10}      前四句是起兴,后面就开始以一个女子的口吻进行“独言”,这位征人妇埋怨丈夫远走西北边塞的不毛之地,自己孤苦伶仃独居渔阳,凄冷之夜玉容寂寞泪如雨下。

把思妇的内心活动、情感世界通过“独言”的方式刻画得缠绵悱恻真实感人。

李白的《代赠远》,也是一首以“独言”的方式吐露心迹的代人立心诗:      妾本洛阳人,狂夫幽燕客。

渴饮易水波,由来多感激。

胡马西北驰,香鬃摇绿丝。

鸣鞭从此去,逐虏荡边陲。

昔去有好言,不言久离别。

……织锦作短书,肠随回文结。

相思欲有寄,恐君不见察。

焚之扬其灰,手迹自此灭。

{11}      这首诗也以“独言”的方式表现了征人妇的愁情闺怨与内心世界。

李白用了易水、燕支、回文织锦和焚物扬灰等典故,在“独言”中呈现了征人妇思绪如麻的内心愁苦和精神活动

独言”体诗歌在中国诗学中俯仰皆是。

戴伟华认为“独言”、“独语”、“独吟”共同构成了后来的文学术语“独白”的概念内涵。

我认为“独言”、“独语”、“独吟”三者只是文字表述的不同,实际上都表达了一个共同内涵――“独白”。

独言”诗中存在着或隐或显的潜对话,作者虚构一个人或物进行内心的独白和心灵的诉说。

一种是“我”。

“我”常由主体分裂出一个“另我”,对话就在“我”与“另我”中展开,通常用来表现自我矛盾的心理状态。

有时“我”会缺席,而“另我”出现。

如李白的《古风》十五:“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

剧辛方赵至,邹衍复齐来。

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

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

方知黄鹤举,千里独徘徊。

”“另我”讲述历史,圣君礼贤下士,贤者人尽其用。

“我”则感喟,怀才不遇,为之奈何?“另我”答曰,今非昔比,糟糠养才,珠玉买笑,不必感叹。

“我”才恍然大悟,扶摇直上的黄鹤,只能孤苦无依独自徘徊。

{12}   同样,中国古典小说中用“独言”来表现人物的情绪感受、知觉印象、意识流动、心理状态也屡见不鲜,只是文字的表述上略有不同,如《水浒传》中的“寻思道”、“自肚里寻思道”、“自寻思道”、“蓦然寻思道”、“暗暗自地寻思”、“想道”、“思量”、“想起”、“暗想”、“心下思想”、“内心想道”、“心中暗忖”、“自心里想道”等。

也有一些省略了“想”“内心”等字眼的。

如第十一回《朱贵水亭施号箭 林冲雪夜上梁山》,王伦寻思道:“我却是个不及第的秀才。

因鸟气,合着杜迁来这里落草,续后宋万来,聚集这许多人马伴当。

我又没十分本事,杜迁、宋万武艺也只平常。

如今不争添了这个人,他是京师禁军教头,必然好武艺。

倘若被他识破我们手段,他须占强,我们如何迎敌。

不若只是一怪,推却事故,发付他下山去便了,免致后患。

只是柴进面上却不好看,忘了日前之恩,如今也顾他不得。

”{13}王伦的寻思表明了他的自知之明与妒贤嫉能的内心变化和心理独白。

独言”具有铺展故事情节、揭示主题意蕴、寄寓作者情感、揭示人物内心世界、意识活动和心理变化等功能。

如林黛玉的《葬花吟》就是通过“独言”来吐露心事: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 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14}      《葬花吟》是小说通过人物独言”的诗词形式来展现人物心理世界、意识活动的典范,一首《葬花吟》,道尽了黛玉的心酸与无奈,“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是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感喟。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不仅包括了对自己身世的自怜与幽怨,更是对冷酷无情的社会现实的控诉。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更是对日暮途穷的未来和凄婉悲凉的命运的担忧与失望。

余 论      综上,我们可以发现,在中国长期的文学实践中,“独言”作为表现人物的情绪感受、意识变化、思想活动、知觉印象、心理世界的表现手段或艺术技巧,它是一种“自言自语”、自思自虑、自诉自怨的无声语言活动,在中国诗歌、小说、戏剧等文体中被广泛采用,与杜夏丹的“它表现的是最接近于无意识内心深处的思想;在形式上,它由人物的直接话语构成”;汉弗莱的“内心独白”是一种“用以表现人物意识活动内容和意识活动过程的技巧”、“所表达的内容或部分或全部是未及于言表的”;梅•弗里德曼的“内心独白可以再现意识的任何一个领域”等具有概念内涵的相似性、发生机制的一致性和表现内容的相通性,体现了中西文学的可通约性

基金项目:本文系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中外合作办学英语教育中的中西文化融合创新研究”的主要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项目批准号:2009FYY012)      作者简介:周和军,北京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流动站博士后,天津外国语学院汉文化传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文艺理论研究。

{1}{6} 柳鸣九主编:《意识流》,中国社科出版社,1989年版,第3页—第4页,第4页—第13页。

{2} 转引自王诺:《内心独白:回顾与辨析》,《外国文学评论》1993年第4期。

{3} 译自艾杜阿•杜夏丹:《内心独白:它的出现、起源及在詹姆斯•乔伊斯作品中的地位》,转引自罗伯特•汉弗莱:《现代小说中的意识流》,程爱民、王正文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0页。

{4} 罗伯特•汉弗莱:《现代小说中的意识流》,程爱民、王正文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1页。

{5} 梅•弗里德曼:《意识流,文学手法研究》,申丽平、王少丽、曲素会、陈冯 译,张中载校,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4页。

{7} 王诺:《内心独白:回顾与辨析》,《外国文学评论》,1993年第4期。

{8} 阮元:《十三经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296页—第297页。

{9} [宋]洪兴祖:《楚辞补注》,白化文等点校,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79页—第81页。

{10}{11} [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886页,第1886页。

{12} 戴伟华:《独白:中国诗歌的一种表现形态》,《中国社会科学》2003年第3期。

{13} 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李永祜点校,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98页,第120页。

{14} 曹雪芹、高鹗:《红楼梦》,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370页—第37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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