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氏【窦氏:,若许负心郎,我必杀之】
总怀疑这个窦氏是从关汉卿那里跑来的窦娥,冤情不解,便起毒誓。
只不过窦娥是依靠做了官员的父亲平了冤,而生自贫寒之家无人可助的窦氏,则是做了女鬼,也要千里迢迢地赶来,一次次惩罚那个负了心的男人,一直到他终于被判了死刑,方才止住复仇的脚步。
聊斋里的女子报恩报得刻骨铭心,报仇则同样是惊心动魄,直让人鬼附了身似的,脊背阴森森地升上来一股子冷气。
所以天下负心的男人们若读了此篇,怕是会夜晚惊恐难眠,并将那放肆和不轨稍稍收敛,老老实实地做上一阵子好人。
窦氏之冤,只要是男人这个物种不被消灭,那么就永远都会重复上演。
只不过时代发展到今日,女人们因为可以自食其力,不必倚靠男人,所以便有了潇洒,生出淡定,用一个优雅转身的姿态,让那负心的男人在新欢的怀里,却生出淡淡的哀愁与不舍。
但依然会有如窦氏一样的女子,放不下,又承受不起,于是轻生,或者用无休无止的骚扰与追逐,让那变心的男人,逃得更远。
只是很多时候她们忘了,当初奔去的这个男人,假若自己将此人看得更清晰一些,或者自知一些,不去高攀,那么大约也不会有这样悲伤的遗弃。
生于晋阳世家的南生,因为家世显赫,又在郊区建有别墅,便被周围十里八村的乡人威重,当然其中也包括窦氏的家人。
南生不过是路过避雨,窦父便局促不安到将自己当成了客人,不只殷勤打扫,“泼蜜为茶”,“进酒烹雏,给奉周至”,甚至要听南生的指示才敢怯怯地坐下。
而在门外露出半个身子窥探南生的窦氏,尽管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但却在那一窥里,就确定了南生的豪门身份,所以在之后南生频繁携带佳肴来访时,窦氏在他面前“不甚避忌”,还“低鬟微笑”,明显是对他有了意。
而且,她也清楚地知道两人之间门户的差距,否则,不会在南生要狎戏她时,即刻正色,表明自己虽贫,但也不会因为南生富贵而讨好委身于他。
南生迫不及待,开口就说:倘获怜眷,定不他娶。
而窦氏也即刻让他对天起誓,诺言无需纳税,南生当然随口就是海誓山盟,“指矢天日,以坚永约”,这才获得与窦氏时时缱绻的机会。
看中了南生门第的窦氏,接下来当然是催促他快快成婚,怕夜长梦多,南生变了卦,自己白白欢喜一场。
而且她对这场明显是高攀了的姻缘,看得透彻,知道南生“倘肯赐以姻好,父母必以为荣”,所以只要南生答应,并尽快成婚,那么她嫁入豪门,便了无阻碍。
相比于曾经有过一次婚姻的南生,窦氏还是单纯,一心一意地盼望着这一场好姻缘,以为南生的眷恋都是真的,却不知真的论起婚姻来,南生便不再觉得窦氏“端妙无比”,刚刚允诺下来,便“转念农家岂堪匹偶”,又恰逢有大户人家前来求婚,南生一听对方“貌美财丰”,“志遂决”,再也不理会窦氏的催促和昔日的诺言。
甚至在听说窦氏有了身孕之后,立刻“绝迹不往”。
但窦氏即便是生下了南生的儿子,又遭到父亲的打骂之后,依然不肯相信南生的无情和背弃,并在父亲面前解释说:南要我矣。
这当然是她的一厢情愿,南生不只不会要她,而且坚决不承认与窦氏有过情爱的厮缠。
到这里,这个男人的卑劣行径其实已经暴露无疑。
假若窦氏明白,并不再抱有幻想,认为即使南生不挂念于她,至少会因怜惜自己的亲生儿子,而见上一面,或者传句话给她,那么大约就不会出现她抱儿哭死在南生家门口的悲剧了。
但这样的悲剧对于南生来说,不过是在官员面前损失一点金钱而已。
官司过去,他照例要热闹地娶大户女为妻。
冤屈而死的窦氏,变成了女鬼,依然不放过南生,托梦给大户人家,警告说:必勿许负心郎;若许,我必杀之!大户贪图南生的富贵,照例丰盛嫁女。
也果然在几日后,新妇吊死在后园的桃树上,而房中那个终日不曾有欢容的女子,不过是附了身的窦氏。
她在床帏之间,尽管可以与南生共享欢爱,却需要用别的女子的身体,方能抵达。
枕席间的那些泪水,究竟是气愤还是难过而流呢,怕是窦氏成了鬼,也解释不清。
南生这一次不仅又付了一笔昂贵的官司费,而且声名传播出去,几年都无人敢嫁女给他。
南生到百里外聘亲曹家女,而窦氏则假冒了曹女,躺在南生的床上。
南生有一瞬间。
觉得此女举止酷似窦氏,心中生恶,但却不敢言说,怕吓走了曹女。
这次窦氏没有掳走曹女的命,而是盗走了一具姚姓人家刚刚死去的女儿的尸体,并将盗尸的罪名,栽到南生的头上。
这次官府终于厌烦了他,一怒之下,将其处死。
南生大约到死都不知道,这一桩桩怪事,都是他当年对窦氏无情所种下的恶果。
可那已经不是窦氏所关心的事情了。
这个执拗复仇的少女,她寻求一份可以光芒四射的情感,毫无过错,错就错在,那个被她寄予了人生所有希望和渴盼的,不过是个庸俗不堪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