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敌军眼皮下召开的真武洞祝捷大会_祝捷
1946年,我和大后方一批知识青年刚到延安不久,边区自卫战争就开始了。
1947年的春天,胡宗南率国民党军向边区大举进攻之时,延安各机关学校早已主动撤出。
不久,我们这个学校就改编为野战医院,参加了保卫延安、保卫边区的战斗。
但在党中央和毛主席的英明指挥下,在边区人民同心协力的配合下,这两万部队神出鬼没,避实击虚,奇迹似地歼灭了敌人一个旅又一个旅。
在40天内接连取得了清化砭、羊马河、蟠龙三次大捷。
蟠龙是胡宗南在陕北最大的补给站,枪枝弹药,粮食被服,堆积如山。
打开了蟠龙,咱们可真是发了“洋财”。
野战军手中陈旧的三八式、水连珠等好些都换上了崭新的美国枪。
就连我们医院也是一人两套美国咔叽布衣服,还有美国“洋面”,我们也吃了个够。
咱们吃饱了,穿暖了,就把蒋介石“歌唱”一番: 蒋介石,运输大队长! 他给咱送来了美国枪…… 咱们吃饱了,穿暖了,又把胡宗南收拾一顿: 胡蛮,胡蛮,不中用, 咸榆公路打不通。
丢了蟠龙丢绥德, 一趟游行两头空…… 咱医院接收的就是三次战役的部分伤病员。
那时的医药条件要多困难有多困难,连一点消炎用的磺胺,止痛用的鸦片酊,也是稀罕的东西;给伤员截肢,用的竟是老百姓的菜刀和木匠的锯子!但是全院上下的工作人员对伤病员可是尽心竭力;特别是护士们,他们有的是群众子女,有的是干部子女,还有的是中央首长的子女,但都一样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给伤病员喂水喂饭,倒屎倒尿,洗脓洗血……对伤病员比对待自己亲人还亲。
伤病员也把咱工作人员当成兄弟姊妹,伤口疼得汗把衣服都湿透了,还给咱讲他们活捉敌人旅长的故事呢! 那时候,物质上很艰苦,精神上却很愉快,全军上下一条心,一股劲,一个样,就是盼打胜仗。
但要说一点思想问题也没有,也不尽然。
而且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有心事,大家都有一件大事压在心头,这就是:毛主席和党中央在哪里?因为,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冷风,说是毛主席和党中央已离开边区,过了黄河。
虽然人们半信半疑,并且自己安慰自己:毛主席和党中央走了也好,只要他们安全,咱边区就有希望,全中国也有希望。
但心里毕竟不踏实。
1947年5月,我们医院住在延安以北近百里地的一条山沟里,接收的三次战役的伤病员,大部分已陆续归队,剩下的为数不多,工作也就不那么忙了。
一天,我们院部的女同志正在对越来越多的头虱进行一次歼灭战――推光头,忽然传来一个消息,说是野战军当天要在真武洞开祝捷大会。
我们便邀约了几个同志,并得到领导批准,前去参加。
祝捷大会为了避免空袭安排在夜里举行,但我们不等太阳偏西就出发了。
一来是心里急,自从撤出延安,好久没开过大会了;二来从咱医院驻地到真武洞还有30里地要走呢!出了山沟,就是平川。
真武洞就在这条川里,从真武洞到延安,骑毛驴恰好是一天路程,骑马半天可到,假若还通汽车的话只须一个小时。
川里大路上,转运伤员的担架队刚刚过去,输送军粮的毛驴队又络绎而来。
毛驴还没过完,又出现了一批国民党俘虏,由咱们战士押着向北转移。
最后是三个俘虏军官,都骑着马,为首一人,年约50岁上下,面色灰黄,神情沮丧。
他就是胡宗南的“四大金刚”之一,国民党一三五旅旅长李昆冈;其余二人,一是他的副旅长,一是他的参谋长。
那参谋长骑在马上正读毛主席的《论联合政府》呢。
我们站在大路上正看得高兴,突然窜来一架敌机。
边区军民对它早已见惯不惊。
“倒运孙子!又来胡骚情!喔――喔!吁――吁!得儿――球!”老乡边骂敌机边招呼毛驴。
说时迟,那时快,敌机一下就到了头顶上,人们已迅速散开,钻进了路旁的树林。
“嘎嘎嘎――”机枪响在半空中,好生清脆!但川里已寂无一人,只有几个驴粪蛋跳了几下。
我们恰好和三个俘虏军官隐蔽在同一个小树林里,只听见他们也正在骂他们的飞机: “你这个时候跑来捞屁!”这是李昆冈的四川口音; “可恶!可恶!”这是参谋长的湖北口音。
副旅长没有吭气,但神情紧张。
既然已活在共产党手里,可别又死在国民党子弹之下――这大概是他们共同的心情吧?(30年后,我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特赦名单上,看到李昆冈的名字,其他两个大概也早已转到人民方面了吧。
这里本来是一个大集镇,现在却是关门闭户,一无所有。
只有前来参加祝捷大会的队伍,从延安以北九沟十八岔里一下涌出来的成千上万的野战军,打着飘飘的战旗,扛着崭新的美国枪炮,秩序井然地进入会场。
在苍茫的暮色中,一面面战旗像落日的余辉,一行行亮晶晶的枪炮像波光粼粼的小溪,一个个子弟兵,这些三战三捷的英雄好汉们,全似铜雕铁铸。
河滩上临时搭了一个主席台,台上拉起了一幅“西北野战军祝捷大会”的大横标,台下满满地坐了一河滩队伍。
当真武洞完全沉浸在黑夜里时,台上便升起了一盏盏明晃晃的汽灯,一位野战军首长来到台前宣布开会了。
他的话不多,却传出一个使人喜出望外的消息: 周副主席来了!周恩来同志代表党中央亲自来参加这个祝捷大会啦! 台下的掌声几乎要把整个主席台抬起来。
我们这些“散兵游勇”,站在队伍最后面,生怕看不见,听不清,直想往前钻,但一看纪律严明的野战部队,一行行,一排排,怀抱枪枝,肃然不动,我们也就不敢乱跑,只有拼命伸长脖子,踮起脚后跟,两眼前视,目不转睛。
唉,人为什么要眨眼?这会儿要能不眨眼该多好啊! 只看见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往汽灯下一站,成千上万的指战员就像久别的儿女见了爹娘的面。
一个亲切的声音宛如一场及时雨洒落在人们的心田上。
周副主席简明扼要地讲了近几个月来全国的大好形势,表扬了西北野战军的辉煌战绩,然后就特地提高声音,并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用力前后挥动:“现在,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最重要的――消息:毛主席和党中央――都还在――陕甘宁!咱们的――三战三捷――就是毛主席亲自指挥的!毛主席和党中央――都很安全,大家都放心吧!毛主席和党中央――还要指挥我们――继续打胜仗,还要――指挥我们――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平静的延河好像涌起了千丈波涛,那是整个会场的沸腾的情绪;晴朗的夜空突然大雨滂沱,那是指战员们激动的眼泪,真武洞河滩刮起了一场飓风,那是整个西北野战军从内心深处发出的惊天动地的誓言:“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这个闹得天翻地覆的真武洞,离延安还不到40公里。
这个庆祝胜利的万人大会,就开在胡宗南20万人马的眼前,但是龟缩在延安城里的敌人竟然毫不知晓!即使他一旦察觉,出动部队,一小时就赶到现场,也只能发现一个寂无一人的真武洞。
他要寻找的中共主力部队又早已不知去向。
时过夜半,月出东山,祝捷大会胜利结束。
当我们踏着月色和露水走在返回驻地的路上,新华社的电波正将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传遍全中国,传遍全世界。
蒋介石、胡宗南听到这一消息时,该作何感想呢?不是说毛泽东早已被赶过了黄河,陕北已经没有共军了么?原来他们就在延安附近呀!――我们一路谈着,一路笑着,迎着壮丽的北斗星。
祝捷大会以后,恼羞成怒的胡宗南,以为毛主席和党中央还在真武洞附近,便出动了大批部队两路包抄过来。
这时,中央机关早已安全转移,只剩下少数后勤单位未及时撤出,落在了敌人包围圈里,我们医院就在其中。
医院本是学校改编的,工作人员多是“墨水瓶”(贺龙同志对我们的戏称),伤病员缺胳膊短腿,还有就是拖儿带女的家属。
但在部分野战军掩护之下,我们冒着大雨,日夜兼程,终于在两路敌人合围以前,从相距不到10里地的空隙中突出重围。
到了安全地带,一清点人数,伤病员一个不少,医护人员也一个不少,婆姨娃娃也一个不少,但却少了一个饲养员老惠。
老惠不但年过半百,还赶着咱医院30条猪呢!3天过去了,5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老惠还没有消息,大家以为老汉和猪都落在敌人手中了。
正在难过之时,突然,老惠回来了!而且,猪也赶来了,30条猪,一条不少,只是一个个瘦得像猎狗似的,跑起来风快, 大家看着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胡宗南呀胡宗南,你的机械化部队连咱的猪也赶不上呀! 15年过去了,许多往事随着岁月的流逝都已如烟似雾,但这段经历却越来越清晰,而且永远给我以力量,给我以信心,给我以希望。
责任编辑 任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