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BI监视下的婚姻】fbi监视下的婚姻

做媒的是我幼年时期一位女友。

半夜,她打来长途电话,语气热烈地介绍道:“他是外交官!中文讲得跟我一样好!……认识一下有什么关系?成就成,不成就拿他练练英文嘛!”   下午六时三十分左右,我在女友的公寓准备晚餐。

听到叩门,我迎去,一个大个子美国青年站在门口,脖子上的细链吊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美国国务院/劳伦斯・沃克”。

我们握手的一瞬,谁也不曾料到这块进入美国国务院的牌照将会是那么一种下落。

更没想到,这个随意的相会在我和劳伦斯的生命中埋下了那么戏剧性的一笔。

不久,劳伦斯和我真成了好朋友。

他常领我去参观各种博物馆,从艺术到科技,从天文到历史。

一天,我跟他走过国务院大楼附近的一条街,他神色有些不对劲,那种天生的嬉闹逗趣,忽然全不见了,眼睛里有的只是警觉。

他对我说:“你最好装着不认识我。

”   “为什么?”我纳闷地问。

”   “绝对不是因为我。

”他微拧眉头,身子凑我近些,说:“你知道,美国外交官是不允许跟共产党国家的人结婚的。

美国在20世纪50年代初制定了外交官纪律,跟任何一个共产党国家的公民建立密切关系,都要马上向安全部门汇报。

” 我又对着他瞅一会,才认定他不在开玩笑。

一年后的一个下午,我如常来到学校,一进教室,几个同学眼神异样地瞅住了我。

我是系里惟一的东方人,所以我习惯被“瞅”。

然而这回却不同。

课间,一个年纪小的男同学跑到我身边来:“你干了什么了?”   我反问:“我干了什么了?”   “上课前有个FBI(联邦调查局)的家伙来找系主任和几个同学谈话,调查你的情况!我估计他是反间谍部门的……”   那么就是说,我正被怀疑为间谍?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FBI怎么会知道我?”   “听说是因为你的男朋友,是他把你的资料提供给他们的!”   回到公寓,我马上给劳伦斯打长途。

的确是他“供”出了我。

在不久前的一次外交官安全测试中,他在表格上填了我的名字和我的背景材料。

在他对我们关系的阐述中,他老实巴交写上了“趋向婚姻”。

“你没必要现在就讲实话呀!你不是在争取被派往罗马吗?”我急问。

“我们宣誓过:对国家要百分之百地诚实!”他答。

然而,就在当晚,我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是个十分和气的男声:“……别紧张,我是FBI的调查员

”他说,“请你明天上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好吗?”第二天上午,我准时来到了FBI的办公地点,却不见任何人在会客室等我。

十分钟过去,从侧门走出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以标准的中文对我说,约见我的那位调查员生了病,只得由他代替来与我谈话。

我跟他走进一间很小的房间,里面的陈设一看便知是审问者与被审问者的席位,四壁无窗,气氛单调得怵人。

审问者倒是客客气气,不断提问,我回答时他就一一往纸上写。

不一会我发现他的提问兜了个圈子回来了,我原本流畅的对答,变得越来越吞吐。

我发现他在摧毁我的逻辑,而逻辑是我的防卫。

我看着他带有白种人冷漠的礼貌的脸,突然弄不清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

几天后,两个朋友给我打电话,说他们都受到了FBI的盘查,中心内容是核实我的证词。

我开始抗议,拒绝跟这帮调查员再谈一个字。

马上,劳伦斯那边感到了压力。

他打电话给我,口气很急:“为了调查能尽快结束,请你忍一忍,配合一下!”   劳伦斯电话中流露出恳求的语气:“你一定要忍耐,就算为了我,好吗?”   我答应了。

我已意识到在这里做外国人是次等人种;次等人的人权,分量质量自然都不足。

不久,他兴奋地告诉我,他已收到了美国驻意大利使馆的欢迎函。

我想,也许我的忍耐会给我们带来美好结局,那么就忍吧。

半个月过去,第一次打电话调查员请我去他的办公室会谈。

又是一间不见天日的小屋。

他开始问我父母的出生年月日,以及我自己在哪年哪月哪日做了哪件事。

我仔细地一一答对,一个数字上的误差就会被认成谎言。

谎言不可能被精确地重复。

“这些问题,上次那位调查员已经问过四遍了!”我终于苦笑着说。

我突然意识到,上次他根本不是因病失约。

他成心让那个年轻调查员先盘问我,目的是找出我两次答对中不相符的地方,那将是他们揭开我“真相”的索引。

问答还算顺畅。

我有什么好瞒呢――出身于文学家族的我十二岁成为军队歌舞团的舞蹈演员,二十岁成为小说家;祖祖辈辈没出现过政治人物的家族……   “Is your father a member ofcommunist party?”(“你的父亲是共产党员吗?”)   他突然改成英语问。

我明白他的用心:他想制造出无数个“冷不防”。

我在母语上的设防,极可能在第二语言中失守。

一瞬间犹豫,我说:“是的。

” 他一面收拾桌上的案卷,一面不经意地对我说:“有件小小的事还得劳驾你协作。

”   “什么事?”   “假如我们要你做一次测谎试验,你是否会答应?”   这太意外了,我企图看透他似的睁大眼。

“绝不会费你太长时间,”他开导我,“这样可以大大加速调查进程。

”   一时间我想到劳伦斯的话,“请一定再忍耐一下,就算为了我!”   我点点头。

晚上我在电话上冷静地告诉劳伦斯,我接受了做测谎试验的要求。

他那边炸了:“你怎么可以接受这种无理要求?!这简直是人身侮辱!只有对犯罪嫌疑才能提这样的要求!”   “那我怎么办?!你以为我情愿?”我气恼并充满委屈。

我抢白道:“我也不应该接受你的求婚,不应该来这个貌似自由的鬼国家!”我一吐为快地说。

劳伦斯告诉我,他赴意大利的行期已定,他已向上级递了通知:在赴任前和我结婚。

几天后,我却又接到一个电话,那人自我介绍道:“我是外交部安全部的,我可以和你谈一次吗?”   交谈开始前,我告诉这位友善得多的先生,FBI已无数次向我提问过。

“FBI?”他大吃一惊,“这事与他们有什么相干?这属于外交部内部的安全问题……   “活见鬼,他们有什么权力干涉外交官的安全审查?”他瞪圆眼睛,向我张开两个巴掌。

我长吁一口气。

星期四我上完了课,如约来到FBI总部,坐在接待室那张熟悉的沙发上等待。

矮个调查员满面春风地迎出来,手里拿着一张表格:“我希望这里面不带任何强迫。

”   我说我明白。

表格被郑重地递到我手中。

我拿出笔,用力瞅他一眼。

往这张表上签名的是什么人?骗子?小偷?杀人犯?……没有比让一个说尽实话的人做测谎试验更屈辱的事了。

我还是像一切骗子、小偷、杀人犯一样顺从地签了名。

回到家天已黑,答话机上信号灯闪烁。

我打开它,上面竟是劳伦斯气急败坏的声音:“……今天下午一点半,我得到国务院通知:我已不再有资格进出国务院大楼!……我去罗马的委任令也被撤销!”   我不相信自己的听觉,马上打电话过去。

劳伦斯正愤怒得冒烟。

我突然意识到,在我往测谎试验表格上签字时,劳伦斯的命运其实已被决定了;就是说,FBI在向我强调这个测谎纯属我自愿的时候,已知道了外交部劳伦斯的处置。

什么还不放过我呢?   我们在电话的两端沮丧着,沉默着。

二十世纪末了,我和劳伦斯的结合还必须经历如此一幕;似乎古典,似乎荒诞。

一九九二年秋天,劳伦斯和我在旧金山结了婚。

他得益于自己的语言天赋,很轻易便在德国政府资助的商会找到了工作。

日子是宁静的、明朗的,但我仍会冒出这么个念头:我身后真的不再有眼睛,电话上不再有耳朵了吗?会不会哪一天突然跑来个人,又客套又威逼地邀请我去做测谎试验?   ……谁知道?      摘自《爱人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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