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鸡

黄庭凯。

那个年代,六个年轻小伙子在古马屯当知青,白天在野外干活干劲冲天,晚上躺在床板上辗转反侧,不是没有困意,而是饿啊,汹涌袭来的饿意把瞌睡虫撵跑了。第二天还得强打精神上山下地,因为没有哪个农民叫苦,知青们可不想被人说是城里娇生惯养的宝贝疙瘩。

有一次劳动的时候,知青组长的扁担断了,他心里暗自高兴,以为可以歇息片刻了。谁知道队长说,我家里有扁担,你去拿。组长不敢反驳,乖乖去了。去了一趟队长家,让他惊得整天干活都心不在焉。晚上,知青们躺在床板上又臆想烧鸡、红烧肉的时候,组长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队长家有鸡!

大家都从床板上跳了起来。队长家晚餐都是喝稀的,人都喂不饱,怎么会有余粮来喂鸡?

组长咽着口水说,真的,关在院子里,一只公鸡五只母鸡,只只肥到屁股拖地。

一个知青说,那公鸡不幸福死了?马上被大家骂了,你肚皮贴着脊背还去管鸡幸不幸福?那人恶狠狠地说,我的意思是把那只荒淫无度的公鸡宰了,犒劳人类的肚子!

说干就干。在比锅底还黑的三更,六个小伙子猫着腰,悄无声息往队长的家窜。刚走到队长家的院子围墙下,院子里就传出狗的狂叫声,屋里随即亮起了灯。鸡肉的诱惑瞬间被抛到爪哇岛,知青们连滚带爬地逃回宿舍,大家都埋怨组长为什么不说队长院子里有狗。组长十分憋屈,他知道那里有狗,但是白天去拿扁担的时候,那只狗卧在门外,对他狗眼都不看一眼。只能有一个解释,狗闻得出贼的气息。

第二天早上,队长出门挑水经过知青宿舍,唱起了山歌,劏鸡鸡还小,劏鸭鸭下塘。客人进门来,我问啊,吃什么啰?拖着长长的嗓音,就像大牯牛粗犷的叫声。小伙子们躲在屋里不敢露头,面面相觑。

队长挑水到家,组长已经在院子里等他了。他嗫嚅着对队长说,那个呢,我们想吃鸡肉,想买您的公鸡,这是我们凑的五块钱。

队长放下担子,指着母鸡说,你们吃它们的老公,它们会啄掉你们的鸟鸟。

那……就买一只母鸡……。

不卖,留着下蛋。队长说着,踹了狗一脚,不看好家,劏了你!

组长回来后,对大家说了情况,个个都人心惶惶。

那天劳动的时候,知青们尽量和队长拉开距离。队长却偏偏不识趣地又唱起了山歌,劏鸡鸡还小,劏鸭鸭下塘。客人进门来,我问啊,吃什么啰?……反复唱几遍才停。村民们乐得哈哈大笑,知青们又怕又气,怕的是闹不好队长拿他们来开批斗会,气的是那些鸡肥嘟嘟的,队长明明是睁眼唱瞎歌嘛。

傍晚收工后,知青们正要生火做饭,队长来叫他们去他家吃饭。

这只母鸡下蛋少,不值得再养,约摸四斤吧,你们六人,我全家老小五人,一只鸡不够塞牙缝,多放两瓢水。队长像下达出工的命令,中气十足地说,多喝鸡汤

知青们后来回忆说,那次鸡汤的味道,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吧!

45年后的一天,曾杰从100公里外的城市驱车来到古马屯,他是当年知青组长的儿子。常年躺在床上的老头子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经常在他耳边唠叨古马屯、老队长鸡汤。你给我去古马屯,去老队长家,对他说我死前想喝鸡汤。他对儿子下了命令。

能煮出那种味道的鸡,肯定是吃谷子、虫子的散养鸡。

曾杰在村里的一棵大榕树下停了车,前面是一个岔口,他不知道怎么走。看到一个50来岁的男子从不远处的一栋三层楼房里走出来,他迎了上去问路。

曾杰说了老队长的名字,那个男子问你是谁?找他干吗?曾杰說我想跟他买鸡。男子说跟我买就行了,我养有两千多只。曾杰坚持说,我就想买他的鸡。

男子笑了,他是我的爸爸,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还去找他吗?

曾杰打了个寒颤,说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

男子高兴地说,老头子对我说过你爸爸他们年轻时候的事,说他们想到我家偷鸡,有心没胆,狗叫几声就被吓没命了,哈哈!接着,他张嘴唱起了山歌,劏鸡鸡还小,劏鸭鸭下塘。客人进门来,我问啊,吃什么啰?……呵呵,现在有的是鸡,随便吃到肠崩肚裂。

曾杰问,散养的吗?

那么多哪能散养?送你几只回去,就说是老队长儿子的鸡,你爸爸肯定高兴,要是他还不信,我就亲自送去。

看着对方一副你不答应我跟你急的模样,曾杰一时不知道如何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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