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深处的精神家园

我读了很多散文集,然而很少有卒读的,王敦散文集何处故乡》我居然一口气读完了,掩卷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一直在寻找一种寄托,倾诉我大巴山人的豪情,无奈始终未能如愿。在《何处故乡》里,我终于找到了这份情愫和依托,犹如在孤寂的山路中长途跋涉的路人,遇到了同行者;犹如长时间忍耐饥渴的旅人,猛然看到清澈明净的汩汩甘泉。读王敦贤的文章,好像听到久违的乡音,作者正用他一口地道的川东北方言,给你讲述一片片屋舍村落,一个个敦厚善良的大巴山人,为你展现风景奇丽的山峦,晶莹剔透的溪水。王敦贤的文章,素朴而华美,简易而深刻,不重雕砌而精镂细刻,看似清瘦而珠圆玉润,令你对大巴山这块贫瘠而又肥沃的土地,淳朴而智慧的山民,感慨、沉思、惊叹。。

独具魅力的川东北风情画。大巴山独特之处,是因它的高、大而闻名,山脉风情万种、千般旖旎、绵延不断,通(江)、南(江)、巴(中)、平(昌)四县就位于其间。曲波怀念艰苦峥嵘的岁月,思念亲密无间的战友,用一年多的时间完成了《林海雪原》。也因这份情感,促使王敦贤拿起笔创作了自己的散文集何处故乡》,他用朴实细致的笔触,徐徐地向我们展开一卷关于大山里的人、大山里的事的山水画、风俗画。同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恬静柔美,是一个“牧歌”式的唯美世界)不同,王敦贤更注重表现朴素执著的大山风骨——在原始荒凉中留存的惊人的人情美、人性美,在如画的风景里饱含着生命的忧患和生存的艰辛;倔强固执、顽强拼搏的大巴山人——敢于挑战残酷的自然环境,用自己智慧、勤劳的双手创造美好的生活。“山高土凉,人性硬”,不仅是澌波山人的风格,更是整个大巴山人的灵魂。同艾芜叙述的边疆异域特殊的下层人民生活不同(人性被苦难的生活扭曲,畸形变态的丑的心灵里蕴含着尚未泯灭的灵魂美),这是一个现代人眼中的理想的桃源。正如作者的《窝棚赋》(大巴山的“人”字形的草棚):没有九曲回廊,没有暗道机关。/没有狡诈、欺骗。/没有残忍、贪婪。/没有故弄玄虚,没有莫测高深。/没有虚假伪善,没有化简为繁……。这完全就是大巴山的真情表白和热情高歌。人与人之间是纯粹的心灵与心灵的碰撞,坦诚相待,不需设防,一锅老荫茶(大巴山野生的独特茶),一碗“冒儿头”(大碗装满的米饭),客人心境坦然,主人也认为理所当然,一切都合情合理,这就是这一片大山山民的原始的情感。难怪作者两年来乐此不疲,摒弃“漂亮、时髦、畅销”,能适应潮流批量生产的作品,固守自己落后的手工作坊的干活,“在那条深爱过又游离过的寂寞路上,还原我大巴山儿子的本来面目”。。

小处落笔,大处着眼,平凡中见真切。王敦贤善写人事,不是写顶天立地的英雄,丰功伟绩的大事,而是写大巴山的凡人小事,没有金戈铁马、气吞山河,只是简单的、为求生存的衣食住行,一切缘于自然,又是必然。但是朴实的笔调,平庸的生活,却总是让人感动着、牵挂着,特别是成长在都市的习惯于上下班高档轿车,进出豪华场所的城里人,或许令他们惊讶之余,总能够在他们的心里留下那么点模糊的钦佩之情。大山的男人伟岸,大山的女人也不乏纤秀。“背老二”(对以出卖劳动力为生,以长途运输为业的人的称呼)那一声“嗨——哎”,一定能让你体会到疲劳时呼出那口气的酣畅淋漓,但那“上七下八平十一,多走一步都吃力”又有多少人明白其中的辛劳呢?他们人生的际遇、终点,又有多少人去留心过呢?正是这一批又一批的“背二哥”,用他们的肩,他们的背,背来了大山和山外的联系,背来了公路和汽车,背来了大山的缓慢的前进。作为“背二哥”的后代,我怎么能够忘怀他们呢?外出务工的浪潮席卷着全中国每个贫困落后的地方,大巴山也不例外,不过有多少外出者,就有多少在家的留守者,又特别是夫妻分离。大巴山有无数个“杨秀华”(澌波山中的妇女,丈夫外出打工,独自留在家里)这样的留守者,清秀、娴静,让自己美好的青春和容颜,在日夜操持家务中,在年复一年的等待中,静静消逝和衰老。她们没有“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的情怀。有时只不过半娇半嗔地对小孩说:“娃娃,乖乖,爸爸回来给你买糖糖。”她们把对丈夫的思念,掩埋在心底,上侍公婆,下育子女,相信和丈夫一块儿用自己的双手定能创建幸福美好的生活作者发自内心地赞美这些勤劳、善良、坚忍的女性,这些大巴山可尊敬的女性!这就是大巴山的男人和女人,用他们厚实的肩膀和宽阔的胸襟,撑起自己的小家,撑起整个大巴山——这里有宽阔的木架青瓦房,有温暖的火塘,有现代化的矿山、矿泉水基地。如今,大巴山正走在从传统向现代转变的山路中,尽管山路弯弯、崎岖坎坷,但前途是明朗的,充满希望的,这是一代又一代大巴山人的奋斗的智慧结晶。。

二元对立的描写视角凸显大巴山的特有风貌。作者抒写大巴山的昨天和今天,城市和农村,作者的失去和获得,壮美和柔弱,贫穷落后和富裕发达,既互相对比,又互相补充,在对比中展现特有的巴山文化、巴山风俗。作品也表现了对远去的、消失的、特有的巴山民风民情,如背老二、幺店子(巴山的路边小店)、薅草锣鼓、木筏、曲曲折折的石板街、独具特色的吊脚楼等的深切怀念。的确,远离巴山二十年以后,作者真想再找回曾经的所有——古色古香的木板房,川戏锣鼓……但“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陈旧过时的生活方式、生产工具,只会永远留在发黄的故纸堆中,代之而起的是能够为社会带来更大活力的生活方式、生产工具。没有了薅草锣鼓,人们生活得更好,有高大的砖瓦房,有现代的电视、电话、手机,有梳妆打扮,穿着低胸时装的姑娘,她们不再羞怯,高声朗笑——宣告一个时代的结束,那是贫瘠的土地浸透了山民的斑斑生活血泪,谁还想再回到过去呢?然而城乡的差距,正如龟兔第一次赛跑一样,农村只能像一只慢慢爬行的乌龟。又特别是在这封闭的大巴山中,尽管如今有了电视,除了能从电视里知道山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城市的光怪陆离、五彩缤纷,对山民来说始终是一个幻觉,一个梦想。于是从骨子里、血液里,翻腾着一种抗争、背叛,远离大山背弃大山,踏入城市,找寻他们的城市人生之梦,但城市给予山民的是什么呢?看看作为世世代代的劳动工具背篼(形状像一只大了若干倍的高音喇叭),随着它们的主人进城的用途。白天,这些山民背着背篼满城游走,揽工干活;夜晚,背着它们的主人,身上裹着被子,头伸进背篼,就这样沉沉睡去。当你晚上开着宝马、奔驰回家,车灯扫射到高楼下的这一群城市的“栖息者”时,你有何感想呢?为现代生活困扰的城里人纷纷崇尚自然、追求原生态,但在他们那里,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归自然,而是时尚流行,春来踏青,夏日避暑,秋去赏菊,冬天看雪,对真正的农村田园生活他们嗤之以鼻,在他们眼中那是野蛮、愚昧、落伍。王敦贤就在怀念、欣喜、同情、鞭挞的二重复合对比笔调里,向人们展示了大巴山特有的文化习俗人情民风,没有豪言壮语、惊世骇俗,似一条缓缓流动的清澈的小溪,流过你的心田,滋润你的心扉,让你有一丝轻轻浅浅的愁绪。。

细腻而有乡土特色的语言。老舍的“京味”为读者提供了丰富多彩的北京风俗画卷,赵树理那山西味道,对晋东南农村习俗的描绘构成了他现实主义的最重要方面。王敦贤则用川东北方言,打造了自己独特的巴山风味。作者大量运用方言俚语使自己的文章显得平易浅显,尽量选取有乡土特色的事物,娓娓道来、舒缓自如,没有刀光剑影、大喜大悲,但一定能够让你回肠荡气、回味无穷。细致精确的观察,移步换景的手法,电影蒙太奇的运用,将山的优美,人的敦厚,事的平淡,水乳交融,层层叠叠而井然有序。读《蛾儿》,我仿佛正看见我的姊妹倚着木板门,眼睛羞怯地盯着陌生人,如果发现你有不轨的行为,马上作惊恐的逃遁状;如果与你熟悉了,她们标准的方言话绝对地道,“不晓得说啥子喃”,“你们先吃嘛,莫等我”,“我把身上的钱把连(全部)给了他”,“我不去,他们咕住(强迫)要我去”,“唉,又没眼子(没门儿)了”。弄得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那神情完全是真诚的,如一眼望到底的水潭,没有虚情假意,纯洁如碧玉,清纯如皎月。亘古不断的大巴山,可写的题材可以说是俯拾即是。作者完全放弃伟人大事(可歌可泣的山民与土匪的抗争,可载史册的红军故事),另辟蹊径写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因为正是这些普通人才创造出了一个不平凡的大巴山人的世界——背着沉重的货物日复一日在山路中穿梭的“背二哥”,喂肥的大猪运不出去都靠他们背出山去。为了通电,12米的水泥电杆,需32个劳动力分两班轮流抬,最远的地方,需要半个月才能抬到。当你读到这些平凡人的平凡生活时,你的心中难道会无动于衷?正是他们一肩肩挑,一锤锤敲,一锄锄挖,才创造出了整个巴山新的生活作者的写景散文,却去尽铅华,优美的语言,素朴的辞藻,诗一般的韵律,跳荡着,尽显作者深厚的语言功力。“寒溪河清流潆洄、水清而浅,两岸群峰竞秀、积翠凝蓝,”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幅瑰丽的水墨“桃园”山水画。。

艾略特说:“诗不是放纵感情,而是逃避感情。”或许有人会说,作者的情感过于直露泛滥。对于一个“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的人来说,我们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时间将是最公正的裁判,散文集何处故乡》将会同巍峨的大巴山一样,大放异彩。。

何处故乡》看似素面朝天、平淡无奇,实则妩媚动人、令人掩卷沉思,似深秋的风缓缓吹过,凉爽宜人。身苦,心苦,灵魂却是快乐的,但愿我们能理解作者的苦心,也能理解作者的快乐。何处故乡?心之所系,情之所牵,皆为故乡。这是灵魂深处绽放的奇葩——永远的精神家园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责任编辑树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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