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是我一个人的事宋清晓_疼痛只是一个人的事

1   黎小宛这个夏天,过得漫长又燥热不安。

她每天都抬头仰望烈日下的天空,希望会有一场大雨,倾盆落下,将所有的烦乱全都洗掉。

这样的等待,在这个一直干旱的小城,显得如此的渺茫。

犹如16岁的她,等待自己始终不肯到来的例假

黎小宛的这场等待,从12岁就开始了。

那时她刚刚读初中,住校,天天听一群早熟的女孩子议论谁又来了“那个”,肚子疼得上不了体育课,要被同学搀扶着去医务室打针。

还说上课的时候看到谁站起来回答问题,裙子和椅子上全是红色。

黎小宛假装认真地温习功课,却被这样的卧谈会撩拨得心烦意乱。

她的身高早就超过了同龄的女孩,走在校园里,穿上白色的棉布裙,总会引来一大批的回头率。

可是唯独在这件事上,她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它来。

这个秘密,在初中毕业还没有来临的时候,便成了女生宿舍里公开的话题。

常常有人当着她的面,骄傲地说起自己的“那个”来了,又以一种专家的口吻发布消息说,没有例假女孩永远都当不成女人。

上体育课的时候,老师问有特殊情况的请出列,那些来了例假女生,经过黎小宛的身边,总会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视线里还带着一种得意的探询,像在问她何时也有机会出列。

黎小宛在这样异样的注视里,觉得窘迫,恐慌,孤单。

她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告诉她,自己曾经爬到很高的楼上,对着夜幕下的星星祈求,祈求它们将这个女孩子们特殊的标志早一天赐予她。

她每一次看到别的女生拿起卫生巾跑向洗手间,都会微微嫉妒,尽管她们的脸上写满了疼痛

可是没有人听她的这些倾诉,黎小宛以为,这个公开的秘密会随着毕业的来临,在高中里重新转入到地下,成为不为人所知也不会再抽枝长叶的真正的私密。

这个愿望,却因为邱君慕而成为再也没有可能的梦幻。

2   黎小宛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邱君慕,倒是听说过他的名字,好像是与她的教室隔两个班的学生,据说漫画很棒,还曾经在晚报上开过漫画专栏。

黎小宛很少看漫画书,所以对邱君慕也很少关注过。

况且每天的生活里,只是女生们种种的暗示和较劲,就已经让她觉得心焦且忙乱,再腾出时间来关注这个见过几次都不容易被人记住的平凡男生,便有些多余了。

如果不是邱君慕恰好路过她们教室,并听到了那一场争吵,或许黎小宛自此便可以安静地等待例假的到来,可是生活偏偏朝着梦想相反的方向疾驶。

那天是毕业前的最后一节生理课,老师刚刚出了教室,黎小宛便听见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说:“真可惜,以后再也不能听咱们苏老师的生理课了。

”有个高嗓门的女生突然大声道:“有人更可怜哦,上了苏老师这么多生理课,还没有派上过用场,或许以后一辈子都用不上了呢!”   周围的女生随即配合着发出一声嘘嘘的坏笑。

那笑声在黎小宛听来,犹如鞭炮的炸响,噼里啪啦,永远都不会休止的样子。

一向安静的黎小宛,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突然就从位置上站起来,将一本书恶狠狠地朝那几个嬉笑的女生身上砸过去。

结果是击中了那个大嗓门女生的头部,让她发出一声夸张的惨叫。

女生的同党即刻围住了抓起书包要冲出门去的黎小宛黎小宛在推搡之中,终于放声哭出来。

邱君慕则在这时走过来,指着那几个女生气愤地说道:“你们能不能有点素质?嘴巴别这么损好不好?”又是那个高嗓门女生冷冷的声音:“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就在这里多管闲事!”邱君慕淡淡道:“我当然知道你们在刻薄什么,你们这样八卦的女生,除了会揭人家的伤疤,还会做什么?!”   那几个女生即刻哄笑:“嗨,那伤疤是她自己种上去的,我们可没有给她哦,对不对?”周围人又是一阵大笑。

黎小宛就在这样刺耳的笑声里冲出了人群,差一点就将一旁的邱君慕撞倒。

黎小宛想,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报考重点高中,即便是她为此失去考大学的机会,也要将这个秘密永远地埋藏下去,就像她要忘记这个给她带来更多难堪的邱君慕一样。

3   可是黎小宛没有想到,她选定的那所普通高中,没有遇到同班的同学,却是遇到了邱君慕

而且,不偏不倚,还和他同班,又在最初的老师排位时,因为学号靠近,而成了前后桌。

黎小宛自此觉得芒刺在背似的难堪,她觉得坐在她后面的邱君慕,犹如一个密探,她的一举一动,时刻都在他的监视之内。

黎小宛例假依然没有来,她有时候会觉得腹痛,可是每次却又什么都没有

黎小宛想,邱君慕肯定注意到了她总爱跑厕所的事情,否则他不会将他的书桌朝后拉了拉,比他旁边的书桌差出了好大一块。

黎小宛知道这是邱君慕想让她急跑厕所时方便一点,不至于将书包拉了出来,或者将他桌上的东西带了下去,引来周围人的注意。

可是黎小宛却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她很想告诉邱君慕,她不需要他这样的好心,她也不想要这样的特殊服务,她是一个健康正常的女孩,跟周围女生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不用他装模作样地关心她,心里却是在嘲弄她迟迟不来的例假

但是黎小宛不想这样冲动,她知道一旦这事扯开来,让周围人知道了,那就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尴尬。

她当初之所以选择这所升学率不高的学校,纯粹是因为她的姨妈就住在附近,她可以不住校,不会让同宿舍的女生们窥到她难以言说的隐私。

所以黎小宛邱君慕刻意的示好里,保持了有距离的沉默。

这个班里,与她彼此相识的旧日学校的人,也只有邱君慕,她与他,本应在最初的陌生班级里,成为相熟的朋友的,可是黎小宛偏偏将这种看上去极有可能出现的情况,硬生生地给扭转了轨道。

她漠视邱君慕做卫生时在她位置旁边多打扫一会的刻意,漠视他帮她擦黑板的好心,漠视上体育课时她撒谎说“特殊情况”,跟别的女生一起出列,他帮她隐瞒这个谎言。

黎小宛尽最大可能地忽视邱君慕可是他偏偏不懂得她这种刻意的忽视,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4   那时已经是夏天,许多女生都穿起了漂亮的衣裙。

每到下课的时候,班里便像是绽开了花朵,女生们穿梭来去,飘逸的裙裾也便擦着桌椅的边缘,飞快滑过。

黎小宛却是始终没有换下牛仔裤,她还穿了长袖的上衣,将自己结实地裹在其中,就像一只缩在壳中的蛹。

她觉得只有这样自己才是安全的,那个不能示人的秘密也才不会被人窥去。

她羡慕那些漂亮的裙子,她的衣橱里,其实也有十几条缤纷多彩的连衣裙,那是她12岁以前的裙子,之后她便很少再买。

可是现在,她只能像个男孩一样,将自己严实地包裹在长裤长衣里,就像包裹住那个一不小心就会飞走的秘密一样。

黎小宛不知道究竟是谁将一包卫生巾放在了老师的课桌上,而那节课,恰好是班主任所教的语文。

班主任素来严厉,站在讲台上,扫视一圈后,啪一下将作文本撂在课桌上道:“究竟是谁放的,老实招来,否则这节课全班停课写检查!”   终于有一个胖胖的男生站起来,低头小声道:“老师,是我放的,可是,那是我捡来的,一时找不到失主,所以只能放在讲桌上。

”   老师训斥道:“捡的?我看你是故意拿的吧?”   班里有人捂嘴嘿嘿地笑,胖男生着急了,辩解说:“真是捡的,就在黎小宛的课桌旁边捡的。

”这次那些捂嘴偷笑的人终于憋不住,成了哈哈大笑。

黎小宛的脸在这样的笑声里一下子变得通红,像是在火里烤了一般。

班主任啪一下又是一声:“那谁能帮你作证,这是你捡来的?”胖男生求助似的将头转向黎小宛,用视线央求她,似乎想让她站起来承认这包卫生巾是她的。

邱君慕就在这时站了起来大声地说:“老师,这包卫生巾肯定不是黎小宛的,我敢作证。

这肯定是咱班小胖从别的地方捡来的。

班主任没有开口,就有男生坏笑着嚷:“你拿什么作证啊?难道你翻过人家黎小宛的书包,知道她从来不用这玩意儿吗?”   班里的笑声终于压抑不住,几乎要将屋顶掀翻了。

看起来事情越来越大,班主任不得不妥协,说下课后再做处理。

黎小宛却是没有等到下课,泪水便成了汪洋。

5   黎小宛请了病假,避开别人的议论,在家里揉着哭红了的眼睛,百无聊赖地翻书。

她开始喜欢坐在马桶上听歌,看书,用手机上网,或者发呆。

父母都去上班,没有人管她究竟关在洗手间里做什么。

她觉得自己像是个被遗忘的女孩,不仅父母将她忘记,同学将她忽略,就连例假都不肯前来找她。

暑气一阵一阵地席卷过来,黎小宛的腹痛,也一阵一阵地纠缠着她。

但她始终都不肯告诉父母,她总是固执地认定,这样的腹痛,是成长给予她的考验,一旦她闯过了这种疼痛,她就可以变成一个真正的女孩

黎小宛是在有一天的清晨,迷迷糊糊掀开被子的时候,看到了床上的那团红色。

它像一团燃烧的火,将黎小宛的心,一下子卷进一种狂喜的癫狂之中。

黎小宛很想唱歌,或者跳舞,或者对着阳台高喊,她要将心中的喜悦释放给所有人看,她要告诉所有的人,她现在不再是一个特殊的女孩,她真正地溶人了那群绽放的花朵里,而且因为这种绽放的姗姗来迟,反而积聚了更多的力量,在这个夏日里,成为最盛烈的那朵花儿。

邱君慕的短信,就在这时发了过来,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黎小宛微微笑着,很快地回复过去:没关系,其实一切都与你无关。

黎小宛知道邱君慕永远都不会明白这句话包含的所有内容,她也不需要他去明白。

因为,这场近5年的漫长的等待与成长,自始至终,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毛宇民摘自《新青年》   2011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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