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墙混沌

储劲松。

北京青年作家方磊的短篇小说悬垂》是一个意味繁复、隐喻多元的小说文本,万字左右笔锋夺目的短篇,貌似信笔走马实是苦心经营,文瘦气腴,颇具张力和延展性。写作技法圆熟,一虚一实两线交错,意味悠长,足见方磊于小说之术颇有领会。品读之余,提出几点想法,与作家方磊商榷。

其一,文本之眼稍显抽象、虚幻、混沌

小说由一幅题为《幻想先生》的画猝然打开,又由这幅画错愕收束。这幅挂在陌生房间惨白墙壁上的画,上面有无数皱褶,落满灰尘,一枚残损的叶片渗在画框内沿,它是悬垂的并且是倾斜着悬垂的,如果“我”要让它在视线里水平,就必须倾斜着身体。显然,这幅悬垂、倾斜的画,是小说之眼,也是象征和隐喻,是主人公的生命与精神状态,进而也是当下诸多人破碎、荒诞、错乱、虚浮内心的镜像折射。这种象征和隐喻自然是有意味的,但这个文本之眼,写得过于抽象、虚幻、混沌。按照小说文本所提供的,画面上只有一座拱桥,再无其他,如此,它也同样是“悬垂”、疏离于文本的,与小说的关联意义不甚明显。若是将其稍加勾勒,适当添加数笔,应当能收到更为耐人寻味的象征和隐喻效果。

其二,小说中出现的人物场面事件过多,场面切换过于迅速和突兀。

悬垂》里写到的人、物有六七个之多,譬如:出语必如哲言的幻想先生,在河边浣衣丢失一只鞋子的丰盈少妇,游泳溺亡者,因为看见多年以后的自己惊怖而逃的纯真小男孩,在村口徘徊多时终于自缢的年轻人,弃学以看自行车为业写诗写小说在夜晚骑车浪荡于街巷的“我”,酗酒画画的女人,以及受伤而死看透红尘的老牛……所写到的事件场面,也有十多个。按照我的理解,这些人和物,都是“我”的一个侧面、一个部分,把“我”、幻想先生、女画家、小男孩、少妇、年轻人、老牛叠加到一起,才是那个完整的“我”。换言之,他们和它们都是部分的“我”:形而上的“我”以及形而下的“我”,智慧的“我”、纯真的“我”、叛逆的“我”以及绝望的“我”、落水的“我”。这些场面事件,则是驮着轻飘若云又重如石块的肉身一直在寻找自己魂灵的“我”,对琐屑、庸碌和无意义的现实的反抗,期望达到无须倾斜身体的平衡。

事实上,这些人、物、场面事件,经由貌似醉梦呓语者或臆症患者的言行片段缀联起来,呈现出一个既具象又抽象、解构主义的城市生存空间,进而细微地表达出其中的人异化、吊诡、梦游、孤独、悬垂的存在状态:“我终究是一个孤独的局外人。”言外之音是:人世如此荒诞、幻灭,未来又有着无限的未知。

但,多就显得杂。短篇小说实践和探求日新月异,西人“三一定律”所谓的“一时一地一物”理论,观念固然已经显得陈腐和拘囿,更不太适合意识流文本。不过,在一个万字短篇中,出现过多的人、物,并且除了“我”和女画家着墨稍多之外,其他人和物均只有三言两语,也就必然导致人和物面目板刻,不够立体和丰满。另外,场面事件切换过于迅速和突兀,阅读时每三两分钟就换了一个时空,好比电影里的闪摇镜头,显得过于纷繁,影响审美的观感。如果把文本中的人和物去掉一半,并且把场面事件浓缩为四个左右,文笔更集中、洗练一些,切换得更自然、徐缓一些,那么《悬垂》的文本将更加迷人。

其三,重要人物被置于叙事边缘。

小说里的“幻想先生”,如果我的理解不錯,应当是最重要的一个人物。他是形而上的“我”,真正的“我”,是作品的魂。但作者对这个人物的书写过于面具化,也过于简略。在文本中,“幻想先生”与墙上那幅富有隐喻意义的画同名,但关于他,只有一两个画面,譬如“我”与他比手劲,“我”落败,他脸上现出乖张的笑,和六七句隽语,诸如:“你终究会碰落一枚叶子。”“每一张面孔都是朽腐的!”“没有任何事情是有结局的。”“所有的证明都是毫无意义的。”“一粒尘埃飘过,就可以改变所有!”……比手劲的动作,当然是有意思的,作者也在小说中这样写,“我突然感到自己一直在被幻想先生操纵着”,想击败他,其充满哲思的言语更是耐人寻味。我想作者言外的意思是:“我”想成为“幻想先生”,或者与之合体。不过,因为笔墨过于俭省和虚化,使得“幻想先生”的面目有些粗疏,失之于线条化、概念化,未达到最佳的合体效果。

这是我个人体会,仅为一家之言。愿与方磊商榷。

责任编辑 张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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