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银证券钱于军:一个投行人的27年

万丽。

上世纪80年代中期,钱于军从湖南长沙考入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职业梦想一度是成为一名外交官。彼时,国内还没有建立资本市场,天之骄子们还不如今日这般对金融趋之若鹜,对证券投行的概念更是陌生。

2020年5月,钱于军的身份是瑞银证券董事长。从他位于上海花旗大厦38楼的办公室望出去,金融名片陆家嘴一览无遗。在他第一次到上海时,这里还是一片滩涂之地。

2020年4月1日起,中国全面取消证券公司外资股比限制。这是自2018年4月允许外资持股51%后,国内证券行业进一步开放之举。多家外资行正闻风而动,争当中国第一家外商独资券商。境内外投行将正面拼杀,一时之间,“鲶鱼效应”之说在国内证券业流传。

作为首家外资控股的全牌照证券公司的掌门人,钱于军及其所在的瑞银证券,成为众多讨论中无可回避的焦点。牛津政治学博士转身,深耕投行27年。

1989年,本科毕业的钱于军拿到全额奖学金,赴英国牛津大学攻读硕士,研究方向与外交史相关。在他的规划中,未来要从事外交官、外交政策研究或政府智囊等工作。此时,国内证券市场刚刚起步,上海的申银、万国和海通等证券公司陆续成立。

很快,英国这个老牌金融帝国让他发现了更有趣也更适合自己的职业方向。由于很多中国留学生在金融城实习,钱于军去伦敦常常会拜访他们。他慢慢发现金融“很有意思”,“因为金融尤其是跨国金融机构,很多时候业务牵涉地缘政治、国际关系”,这与他过去的研究一脉相承。

1993年,钱于军在准备博士论文时,罗斯柴尔德家族旗下从事投行业务的罗斯柴尔德父子有限公司(Rothschild & Sons)面向在英国的中国留学生发出邀请。罗斯柴尔德集团也是最早一批参与上海B股交易的跨国投行。机缘巧合之下,钱于军进入了这家集团。

初入投行钱于军,立刻体会到了其中乐趣。在钱于军看来,金融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地区、国家乃至全球经济在资本市场的浓缩,例如上市公司的股票代表这家公司的未来,大宗商品是一个经济体的发展趋势在现货市场的反映,现货市场又有很多衍生品……多种信息交织,形成金融市场复杂多变的局面。

“在金融业做久了就知道,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它永远在变。这个行业永远能让你接触、学习新的东西、顶尖的公司,还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包括客户、合作伙伴,以及自己的团队同事们。”。

钱于军入行时,罗斯柴尔德集团投行团队有三四百人,钱于军是其中第一批中国人,投行部最高负责人对他很有兴趣,特意找他谈话。钱于军对一切充满好奇,不断发问,包括“未来伦敦会不会有更多外国企业来上市”。这位入行20多年、主导过诸多大型项目的负责人不厌其烦地解答,并鼓励他多问:“没有问题是愚蠢的。”。

早期遇到的投行家的耳提面命,奠定了钱于军职业生涯的底色。引他入门的团队领导托尼·艾伦,一位资深董事,教给他很多从业习惯。托尼·艾伦高中辍学后到罗斯柴尔德做学徒时,有三样东西很重要:电话、便签本和铅笔,电话用来沟通,纸和笔用来记录思考,铅笔用来修改。他总是强调,“不要把投行职业太当回事”,但要相信客户。

在这位职场新人探索金融业入门时,地球另一端,还处于建设期的国内资本市场刚刚起步。1993年4月25日,国务院颁布《股票发行与交易管理暂行条例》,正式确立IPO“审批制”,即由国务院每年确定一个股票发行总额,省市和部委在各自分到的额度内预选企业,并将预选的结果推荐给证监会进行最终复核。额度控制一度使得券商开展业务时,要比拼部委以及地方政府的人脉。上海的万国证券,则在1993—1998年为全国100余家公司提供了上市、再融资服务。立足香港,连接中国企业与全球资本。

钱于军在罗斯柴尔德受到的重要训练之一就是做并购的顾问,给客户提供标的购买建议。其中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全面考察资产标的风险性,“例如价格错了,将来可能遭受的损失会有多大;假设并购后标的公司业绩变脸,客户的实际损失会有多大”。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监管、管理层融合等风险分析。这些早期的宝贵经验,一定程度上构筑了他的行事风格:接触新客户、新产品、新项目,钱于军永远抱着满腔的热情去深入了解,但谨慎做出结论性的判断,因为再有经验,也总有看走眼的时候。

不久,钱于军被公司派往香港发展业务。1997年1月,他加入瑞银香港投资银行部行业组,主要负责跨境并购的发起跟执行、企业咨询以及亚洲和中国电力、能源公司的资本市场交易。

当时,走出国门的项目少之又少,并购更接近于无。钱于军参与的并购项目主要来自东南亚,为了一个马来西亚项目,他曾一年从香港往返40次。亚洲金融风暴中,项目又不得不推迟,好在最后船运公司马士基入股,才算大功告成。

直至2000年左右,国内企业跨境并购项目开始增多,钱于军参与的项目逐步转向国内,他从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替中石油海外收购做标的研究和顾问工作,此后又参与电力公司华能集团在澳大利亚的收购。

钱于军对这批早期走出去的国内企业印象深刻:“它们背后有政府强力的支持,很多项目效率非常高。主导项目的人学习能力非常强,解决问题的速度也很快。”。

2003年钱于军任职于德意志银行,担任亚洲区(除日本外)自然资源组主管以及亚太区全球銀行业务执行委员会成员。2007年,他加盟花旗,历任多个高级管理职务,包括企业和投资银行部中国区主管、中国投资银行部联席主管。在外资行的这些年,他见证了国内企业出境并购不断加速,高峰时民企、国企千帆出海的壮观景象。

2016年,国内企业跨境并购交易额达2270亿美元,创下历史新高,是境外企业在华收购额的6倍。2017年,这一数额开始回调,2018年降到巅峰时的一半左右。在此过程中,跨境并购暴露的问题也越来越多,如欠缺并购后的整合能力,难以带来协同效应;更有一些企业以高负债+高杠杆激进收购,标的公司一旦业绩变脸,现金流不足以支撑海外高额贷款,甚至连付息都做不到,就不得不从国内抽血,有伤主业元气。

企业出境并购是个系统工程,专业团队的作用至关重要。”钱于军称,“不仅需要财务顾问在商业价值、财务模型方面总体把控,还要有律师、会计师、税务、财务、风控专家,甚至有时候还要有其他咨询公司的全面支持,包括对一些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进行研究,尤其标的公司也是上市公司,更要财务、财经公关公司去跟当地的小股东做一些公关工作。”。

2006年,中国化工收购澳大利亚最大的乙烯生产商凯诺斯100%股权,一个细节给钱于军留下了深刻印象。中国化工的董事长,在项目交割时,把一封亲笔起草的、中英文对照版的信发给当地上千名员工和他们的家庭,祝大家新年快乐,介绍了中国的文化,并承诺未来会加大投资,保证大家工作的稳定,给大家派了定心丸。

钱于军称,“战略收购同行,并涉及控股股东变更,一般都会面临减员增效的问题。收购方一定要尊重当地的文化,了解别人的痛点,及时化解压力。作为央企,中国化工以这种方式走出去,为跨境并购树立了很好的标杆”。

除了并购钱于军也见证了中国企业的境外融资之路,“中国企业走出去融资史,从1992年发行B股开始,国内上市的企业通过发外币股吸引海外资金。有了H股之后,中国企业去香港挂牌上市,开启了真正意义上的走出去融资”。

一路走来,钱于军深刻体察了其中的变化。他清楚地记得,早期中国企业走出去,需要做大量投资者教育工作,包括解释中国的基本国策,中国的国民经济、宏观经济、政治制度、企业监管制度,之后,才开始讲企业所处的行业,以及企业自身的质地等。时至今日,中国任何领域的领先企业去香港上市,基本都不需要解释宏观基本面。代表外资券商,全面参与中国市场竞逐。

尽管早在1995年,证券业就对外资开放 摩根士丹利参与创建了中金公司,不过一直以来,合资券商外资股权比例限制严格。2002年6月,中国证监会发布《外资参股证券公司设立规则》,规定外资持股比例最高不得超过1/3。

在没有外资抢食的情况下,本土投行跟随经济起飞、制度的改进,进入蓬勃发展阶段。2001年3月17日,证监会宣布取消股票发行“审批制”,正式实施股票发行核准制下的“通道制”,把过去审批制下的地方政府和部委推荐,改为了由券商进行选择和推荐,国内券商开始在投行业务上有了话语权。

2002年6月,中信证券为了发力投行业务,引入曾在日本大和证券任职的德地立人,任副总经理兼企业融资委员会主任。德地立人将中信证券从事企业融资业务的部门进行了细分,包括投资银行部、债券承销部、债券销售交易部、资本市场部、并购和运营部。他还对投行部进行了分组,包括通信、交通、金融、汽车和电力等。中信证券也成了国内最早走投行“大平台”模式的券商

2003年12月,《证券发行上市保荐制度暂行办法》颁布,投行业务从“通道制”转变为“保荐代表人制”(简称“保荐制”)。这一制度最早源自英国创业板市场,核心是明确保荐机构和保荐代表人的责任,并建立责任追究机制。保荐制的落地,将过去的券商推荐责任落实到了保荐代表人,推动投行从业人员人均收入水平与国际接轨,带动行业人才流动。此后多年,国内投行中国资本市场输送了大批优质企业。数据显示,2003—2014年,A股上市公司数量从1287家增加到2587家。

中国证券业务的蓬勃发展下,外资直接参与其中的需求越来越强烈。2006年,瑞银集团直接出资参与北京证券的重组,并占股20%,世界银行、国际金融公司代持4.99%。其余股东赋予瑞银集团独家管理权,北京证券改名为瑞银证券,成为第一家得到国务院特批、由外资参股、全牌照运营的国内证券公司。

2007年底出台的《中外合资证券公司管理试行条例》,只允许外资参股单一牌照即承销保荐牌照的券商,且外资持股不能超过33.3%。

2015年,瑞银行权增持了4.99%的股份,持股达到24.99%。同年,钱于军重回瑞银,担任瑞银集团中国区负责人及亚太执行委员会成员。此时,钱于军已带着家人回到了上海,他希望帮助瑞银中国打造一个更大、更广泛的业务平台。自2017年底起,他出任瑞银证券总经理。

2018年4月,中国进一步允许外资持有券商51%股权,瑞银证券在当年12月完成股权变更,瑞银集团成为持股51%的控股股东,瑞银证券也成为境内首家外资控股的合资全牌照券商

摩根士丹利、高盛高华等其他外资单一牌照券商,则走了一条先增持再申请多牌照的路线。2020年3月,中国证监会批准高盛对高盛高华证券的持股比例由33%增至51%,批准摩根士丹利在华鑫证券中的持股比例由49%增至51%。

2020年4月1日起,中国再次放开外资准入条件,全面取消证券公司外资股比限制。外商独资券商将成为现实,境内外投行终得以正面竞争。

外资券商出现,会否对境内券商造成冲击?如果对国内券商主要业务模块进行拆解分析,或不难得出初步答案。

根据中国证券业协会发布的数据,2019年证券行业收入构成中,自营收入占37.4%,经纪业务收入占24.1%,投行业务收入占14.8%,融资业务占14.2%,资产管理收入占8.4%,投资咨询业务占1.2%,其他占10.3%。也就是说,自营、融资、经纪三大业务板块,占证券行业总收入的75%以上。而这三大业务都有很明显的特征,就是需要以庞大的资金体量作为支撑。国内券商尤其是头部券商,经过多年发展,已经成为资金体量极其庞大的综合型券商中国证券业协会官网公布的数据显示,2018年券商总资产过千亿的有18家,排在第一的中信证券总资产5080.41亿元。与之对比,外资券商在这方面并不占优,瑞银证券2018年总资产为33.41亿元。

投资咨询方面,受限于政策法规、盈利模式不清晰以及投顾定位不明等因素,本土券商这一業务的发展一直不如人意,料外资券商亦难单方面突围。资产管理领域,外资面对散户占多数的A股市场,原有理念能否奏效,需要时间检验。

投行一直是外资最擅长的业务领域,但多年来,外资投行中国时常水土不服。究其原因,境外投行业务的核心在于定价和销售,而A股投行业务长期以来的重点是协助企业获得发行资格,这是外资券商完全陌生的领域。2018年度证券公司股票主承销金额排名,瑞银证券居第九位,北京高华居第16位。

不过,伴随科创板出世,注册制推进,境内投行业务重心正逐步转向销售。2019年科创板上市的91家公司中,就有1家由瑞银证券保荐,并由瑞银集团跟投。不过,外资券商能否在A股投行业务接轨国际的过程中逐步释放优势与特长,还有一个漫长的验证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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