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求赦免]请求赦免 周海亮

战鼓起,兵勇们越过国界。

等待我们的是山崖上数以千计的弓箭手我们中了埋伏,伤亡过半。

我是众多兵勇中的一员。

将军我们只是诱饵。

我们的任务是将敌方的主力引诱出来,将我们尽情屠杀,然后放松警惕。

这时我们左右两翼的主力就会强渡过河,以铁钳之势给他们致命一击。

将军的话说得虽然委婉,但是我们都明白,我们的任务,其实就是送死。

我们只能进,不能退。

我的朋友一个个倒下。

他们没有将士的盔甲,没有突围的战马,没有撤退和进攻和命令。

他们所拥有的,只有等待屠杀的生命。

一支箭射中阿三的嘴巴,又从后脑勺穿出来。

箭尖上滴着血,映出我恐怖变形的脸。

阿三是一位英俊的少年,他只有十七岁。

阿三爱上邻村的姑娘,他说打完仗就娶她为妻。

昨晚在帐子里,阿三和我赌钱。

他赢了很多,他知道那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阿三想输,可是他总也输不了。

阿三搂着那一堆钱,一直哭到后半夜。

现在阿三死去,世上不会再有他的哭声。

弓箭手们射完最后一支箭,悄悄退了回去。

他们主力仍然不见,我们的计划没有得逞。

我们得到原地休整的命令,后方派快马为我们送来只够维持一天的粮食。

我问将军粮食为何这样稀奇?将军回答说,你认为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有必要吃太多吗?他说的有道理。

我们即将死去,不该浪费太多金贵的粮食。

第二天天刚亮,我们就迎来更为惨烈的一战。

对方的弓箭手重新爬上山崖,数量是昨天的十倍。

他们一边轻松地聊着天,一边把我们像靶子一样瞄着打。

他们展开比赛,射中太阳穴十环,眼睛九环,鼻子八环,嘴巴七环,脖子六环,身体五环……我们把盾牌围成一圈,人坐在里面,唱起悲壮的歌。

我想我们即将死在异国他乡,我们的死毫无价值。

也许他们根本没有主力,也许他们的全部主力,只是一万多名站在山崖上的弓箭手

突然我听到美妙的炮声。

山崖弓箭手突然被我方炮火炸得血肉横飞。

我们的铁骑终于杀了上来,他们在炮火的掩护下,向战场纵深不断推进。

弓箭手被霎间消灭,敌国的大门向我们敞开。

我挥舞着长矛冲锋陷阵,现在我变成一名英勇的马前卒。

坐在马上的是一位抡着双锤的将军,我的任务是保护他和马的安全。

两天后我们摧毁了敌人的第二道防线,那里尸横遍野,满目疮夷。

敌人的防线一点点收缩,一步步后退。

我们弓箭手呈一字形排列,箭射出,多如牛毛。

弓箭手的任务是射杀面前所有人,不管是士兵,还是百姓。

终于我们攻临敌国的都城,那是他们最后的防线。

我们搭起云梯,开始攻城。

我们弓箭手射出一支支火箭,城楼被烧成黑色的炭;我们的发石器将巨大的石块甩上城楼,将守城的士兵砸成肉饼;我们的土炮瞄准城墙一角不断开火,直到把城墙轰出一个个缺口;我们的战车和兵勇不断地从那个缺口冲进去,又不断地遭受到强有力的阻击。

我们的士兵一批又一批全军覆没,一批又一批疯狂地冲上去。

那是极其惨烈的战斗,守城的勇士,直至战到一兵一卒。

最后一名士兵被我们砍死,我们冲进了城。

城中尸体纵横,血流成河。

我保护着我们将军,闯进了皇宫。

我看到皇帝站在花丛间瑟瑟发抖。

将军轻轻地对我说,杀了他。

我点点头,将长矛刺过去。

却并未刺中他的咽喉。

最后一刻我刹住了长矛

一位仕女突然从花丛间闪出。

她用身体护住了皇帝

我愣住。

我认识她。

她是被掳去的我的情人。

我一直深爱着她。

想不到现在她成了敌国皇帝仕女

我说,你让开。

她说,除非你把我杀死。

目光中充满坚毅。

我只好转身,请求身后的将军将她赦免

我说她只是仕女,这场战争,并不是她的过错。

将军说是这样。

可是现在,要杀掉狗皇帝,只能先杀掉她。

我再一次对她说,你让开。

她说不可能。

现在我既是仕女,又是贴身保卫。

死在吾皇前面,是我的职责。

我只好再一次对将军说,如果你一定要杀死她,那么,我只好自杀。

将军说,即使你自杀,也必须在自杀前先把她和狗皇帝杀了。

这是命令。

所有的战争都是这样。

是的。

这是命令。

所有的战争都是这样。

我必须服从。

我含泪将长矛刺穿她的喉咙,她在倒下的霎间,喊了我的名子。

我知道她依然爱我。

杀她,在一个黄昏。

在黄昏的城市里。

城市的小区里。

小区的凉亭里。

凉亭的石桌上。

石桌的棋盘上。

两位老人端坐,摆开楚河汉界。

他们用一顿饭的时间完成了对弈,而我们的战争,足足延续了两千年。

我只是一名黑卒,她只是一位红仕。

我们没有过错,我们只想相爱。

可是有些事,我们做不了主。

两千年的简单游戏,结果无非有三:胜,败,或者平。

棋盘上的战争带给对弈者无穷无尽的快乐,可是他们永远不会理解,一位兵卒或者仕女的痛苦。

选自《青年博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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