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是个慢性子

对话时间:2017年2月。

对话人及对话整理:桫椤

一、仁是比宗教更具意义的文化。

桫 椤:跟您多次见面,这样一本正经地访谈还是第一次,首先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尽管是《江南》的约稿,但我想我们可以借《江南》的“地盘”,开篇先谈谈您主持的《芳草杂志。您是《芳草》的当家人,除了自己的创作和其他作家的稿件,您还要面对各种文学以外的事情,想请您谈谈办刊的感受。

刘醒龙:办刊物对我来说并不陌生,离开工厂以后,就在县文化馆办一份全县仅有的油印刊物。曾给孩子谈过这事,孩子不明白什么叫油印刊物,更不知道什么叫刻鋼板。本质上油印刊物与现在的微信公众号差不多,但那时候,谁想在这本油印刊物上发表作品还是相当难的。在文化馆几年,我将油印刊物努力改成了铅印小报。之后调到上一级的黄冈地区群艺馆工作,第一件事就是将停刊几年的《赤壁》恢复起来,而且从早先的一年一本,变成实实在在的季刊。再往后当了十几年专业作家,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惯了,突然要领头主编芳草》,别人都替我担心,自己却心中有数。那一阵自己刚写完《圣天门口》,正处在调整期,我对那些要我出任主编的官员说,你们这是看我四处闲逛不顺眼,不知道前几年我写得多么辛苦。反过来我建议让能写畅销书的作家主编,办的杂志或许也能卖得好。在那个片面强调走市场的时间段,这一点对于杂志的生存是非常重要的。他们反复找我面谈,前五次我咬紧牙关不漏一点口风,第六次时,与我面谈的那位说,别的不说,我们这么好的朋友关系,算我求你帮个忙行不行?再不答应我们没法向市委交代。说话的那位极爱喂养鸽子,“非典”防治最紧张时,到处捕杀家禽野鸟,相关人员几次找上门来,他硬是顶着,别说杀光那一大群鸽子,连一片鸽子毛也不让人拔。我们去他家玩时,他却亲手宰了几只鸽子煨汤给我们喝。有着这样的友谊,我无法不松口。上午答应的事,中午他们就找我谈方案,不给我一丁点反悔的机会。既然答应了,那就得有自己的一套行事风格与准则,我的底线就是一句话:无论是主管还是非主管官员,不要与我谈杂志发行量。

市里的官员也很开明,真的依着我不提这事,但在谈笑之间说了另一个标准,《芳草》如果能在五年之内将铁凝的小说约来就算成功了。二○一一年七月三十日中午,我正在逛手机店,铁凝打电话来,说自己刚刚完成一个短篇,投稿给《芳草》!铁凝的小说刊发后,我对那位官员说时,他也开心地笑起来。这时我当主编正好五年。

桫 椤:从恢复《赤壁》到主持《芳草》,您觉得您个人的文学观念和艺术追求对办刊有着怎样的影响?或者说,刊物在哪些方面体现着您的“个人风格”?我看到《芳草》发稿对中西部作家有些偏爱,这也算是杂志独有的办刊“风格”之一了,这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刘醒龙:在如铁凝主席自己所言主动投稿之前,《芳草刊发的短篇小说《放生羊》(次仁罗布)、中篇小说《前面就是麦季》(李骏虎),在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评奖中双双获奖。说起来,这也是《芳草》的传统,从当年发表的《女大学生宿舍》(喻杉)至今,一直坚持发掘青年文学才俊。

前些时《文艺报》在近五年来中国文学工作巡礼系列报道中,有一段文字专门谈及《芳草》。时至今日,那种由编辑一字一句替作者改稿的情形已成为一段历史的笑谈,由作家、诗人或评论家出任文学杂志主编已成为期刊界主流。关于文学杂志一直以来都说主编即风格,真正能兑现这话的情形并不多,这中间原因很多,最关键的还是主编个人的担当能力,发现症结,明白方向,很多情况是众所周知的,最大的问题是怕不怕碰得头破血流。当然我在《芳草》能做到的别人不一定能做到,毕竟我不是职业主编,大不了可以不干,对那些以主编为职业的人来说,这是我的优势所在,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放手去干,没有后顾之忧,大不了甩手不干继续当一个纯粹作家作家主编,会使杂志本身获得社会上的一份额外尊重。如果要说个人风格,这一点是最突出的。将活跃在第一线的作家的思索与实践,第一时间、零距离地变成主编的思索与实践,同样在第一时间,同样用零距离,成为杂志的思索与实践。至于说《芳草》关注中西部作家,是因为他们身上有着纯正的中国文学血统,用敬语叙事,用贤良品人,极少受嬉皮,颓废,小市民影响,我看重这些,所以《芳草刊发他们的作品多一些。所谓主编即风格,大约就是说主编的某种艺术偏爱。

比如,像叶舟这类才子型的作家,跨界写出非常精彩的歌剧剧本,我读过后,觉得不发表太可惜,于是专门为他辟了一个“新才子书”栏目。之后,甫跃辉寄来一个话剧剧本,也放在这个栏目里,效果非常好。还有像次仁罗布的长篇小说《祭雨风中》,刘继明的长篇小说《人境》,几乎是用整期版面隆重推出。一般的杂志很难这么做,我们却做了。如果说这是一种风格,也就是说,真正的风格是不遗余力地推出好作品。

作家主编某些时候会自动获得一点“任性”的特权,这是专职主编很难做到的。也是这些原因,在文学期刊界中,偶尔有某位主编逮着机会酸我一下。这没有什么了不起,人生很短暂,顾不上去讨厌别人。我不会像其想的那样,该怎么做还会怎么做,正如我写小说,别人说别人的,我写我的。有句话说,我不为别人活,只为自己活。办文学杂志,关键是为文学而活。

说到影响,当主编杂志受影响最大的是自己的创作。十年间我只写了《天行者》《蟠虺》两部长篇小说,如果不是办杂志,像贾平凹那样每年一部长篇小说,稍使点劲也能做得到。至少那几部写了七八万字的长篇半成品是可以写完的。

桫 椤:您提到的那篇文章我也读到了,刊在二○一六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的《文艺报》上,即《不断壮大高品质文学阵地——作协五年工作巡礼系列报道之八》。文中总结了五年来作协系统文学期刊的办刊成绩,表示坚守高品质文学阵地,不断推出富有思想内涵和艺术价值的优秀作品是中国作协及各地作协所属报刊社始终坚持的文学理想。在总结中国作协主办的文学期刊《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及地方名刊代表《收获》的办刊情况之后,文章说:“《芳草》在刊发内地优秀作品的同时,将触角伸向中西部地区,推出了阿来的《空山》、次仁罗布的《放生羊》等高质量作品。”在这样一篇对全国文学期刊进行总括性的文章中,中国作协能对《芳草》取得之成绩进行此般翔实的介绍,是权威、主流视野对《芳草》多年来放眼全国、关注边地文学的价值与方位的鼓励与肯定。《芳草》的成绩有目共睹,但是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在《人民文学》《收获》等刊物纷纷布局互联网,推出官方网站、网上投稿平台、微信公众号的时候,《芳草》似乎在网上有些沉默,您对此是怎样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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