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移民文学中的“荒田现象”

摘 要:新移民文学作为世界华文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为当代文坛贡献了一大批优秀的文学作品。而新移民作为新移民文学创作主体,虽然也涌现出了诸如严歌苓、虹影、张翎等享誉文坛的小说家,但也有一大批成就斐然却被遗忘的作家们,而且尤以北美移民作家群中的刘荒田为典型。他们突出的文学成就和學界应有的关注形成了极大反差。据此,笔者提出了“荒田现象”这一概念。基于新移民与“新移民文学”的历史境遇和生存空间,对“荒田现象”予以反思。通过梳理造成这一现象的诸多原因,旨在探寻新移民文学走向辉煌的时代契机。

关键词:新移民文学;刘荒田荒田现象;成因及反思。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378(2017)06—0031—06。

DOI:10.3969/j.issn.1005—6378.2017.06.005。

近年来,随着互联网的飞速发展和全媒体时代的到来,海外移民文学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和关注,甚至进入了30年来最辉煌的时期。从首届中国新移民文学研讨会的成功举办,到世界华文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的顺利召开,无不印证着海外移民文学创作的存在意义和神圣使命。素有“新移民文学研究第一人”之称的著名美籍华人评论家陈瑞琳女士,曾多次坦言:“华文文学的研究大有可为,甚至有可能成为学界新的研究重镇。”综观大陆的文学创作和已有的研究实绩,这一论断既高瞻远瞩,又不乏私人情感的介入。当然,这也是陈女士身为新移民作家笔会会长兼文艺评论家,对海外华文文学走向辉煌的深切期待。而所谓的期待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愿景,因为有不少已取得显著成绩并在国内外产生一定影响的华人作家,目前尚处于学术界和评论界的边缘地带。故而,本文将着重以新移民文学作家群中的“北美文坛异数”刘荒田作为典型个案,以其作品在国内外的传播与接受作为考察对象,进而反思新移民文学的历史境遇和生存空间。

一、新移民与“新移民文学”。

伴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时代契机和经济的迅猛发展,大批经历过文革洗礼的“老三届”们,在饱受长期的精神压抑和物质的贫困后,不少人开始把目光纷纷转向国外的自由。再加上相关政策的宽松和各方面条件的成熟,于是就有了20世纪80年代的移民大潮。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来自中国各个阶层的准移民,迫不及待地跨过广东海关的罗湖桥,义无反顾又满怀期待地奔向美国、加拿大、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地广人稀且充满诱惑的国家,并最终成为远离大陆和故土的新移民。而所谓“新移民”,实际是指国内“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以后移居海外的群体,最早一批出现在上世纪70 年代末期”[1]。这一群体数量庞大,身份复杂。仅以广东省台山市为例,它作为中国的“第一侨乡”,自1980年至2010年的30年间,就有13万人移民海外,约占人口总数的12%,令人触目惊心。

在这些移民中,既有国内的知名作家、高校教师等知识分子,也有政府公务员和普通民众。但不论以前的职业和身份有何差别,到异国后的最初状态并无天壤之别。而且由于新移民中的绝大多数人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加之他们的英语基础较差,或者根本就不会讲英语。这就使得他们在英语盛行的国度,只能在餐馆、车间和建筑等行业做一名蓝领,从事着最初级的体力劳动,以满足衣食住行的日常支出。因此,初到国外的新移民,大多经济状况相对较差。当他们的物质生活得不到充分的保障时,就没有人能够抽出时间去思考“乡愁”这种东西。即使是在国内颇有盛名的诗人、作家,在从事一天的体力劳动后,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和闲情去进行奢侈的精神耕作。因此,对于精神世界的经营,那是资深移民才有的资本和自由。

不言而喻,当新移民经历过文化的碰撞和角色调整期,克服了语言的障碍和水土不服后,当他们生活上有了一定的物质保证,甚至有了自己的房子或铺子时,移民的他国身份才算真正落地,心理上才有了真正的安全感。也只有身心进入稳定阶段,新移民中那些曾经有着文学梦的知识分子才有可能白天端盘子,晚上爬格子,在内心的召唤下开始拿起笔去记录初到异国的酸甜苦辣。而那些原本在母国就在文学国度中畅游的作家们,也开始重拾笔墨,执着于在方块字里抚慰乡愁、纾解生活的五味杂陈。正是这些主客观因素的共同助推,新移民文学才有了萌芽和发展的土壤与根基,并在一代又一代新移民作家的努力下日渐壮大。这里所谓的新移民文学,主要指“改革开放以来,从中国大陆新移居或侨居到海外文学爱好者、作家文学创作文学活动”[2]。显然,在庞大的新移民大军中,这样的文学爱好者和能够从事文学创作作家可谓灿若群星,不胜枚举。

仅以北美广府籍的华人作家为例,就有黄运基、苏炜、刘荒田、刘子毅、宗鹰、梅振才、伍可娉、达文、刘怀宇等知名作家。其中,“美国华文作家群体的领军者”黄运基先生,作为《美华文学》的创始人和奠基人,他“横跨两个国度、两种制度、两种语境”,退休后创作出长篇小说《异乡三部曲》《奔流》《狂潮》《巨浪》,中短篇小说集《旧金山激情岁月》,散文集 《唐人街》《黄运基选集》等,再现了北美华人近百年的命运长卷。这些著作,既是“当代海外中国人历史不可或缺的感性参照,也是华侨华人文学史的丰碑”刘荒田.北美广府人和“新移民文学”,“广府人恳亲大会”文化论坛发言,2012.此外,放眼整个北美华文作家群,除了被陈瑞琳视为新移民代表作家的“三驾马车”,即严歌苓、虹影和张翎外,还有仅次于严歌苓的袁劲梅,以及王鼎钧、哈金、陈瑞琳、少君、王性初、吕红、琦君、朱雪梅、曾宁、戴舫、李硕儒、李彦、沈宁、施雨、程宝林、陈谦、沙石、曾晓文、陈河、黄宗之、阙维杭、陈雪丹、孙博等知名作家

这些以新移民为主体的北美作家群,可谓阵容庞大,成绩卓著。整体而言,他们的创作具有以下特点:“在海外主要用汉语写作;其作品所描写的世界,都会与中国大陆的历史、社会和现实发生某种直接或间接的关联;这些新移民作家和他们的作品深度介入中国大陆当代文学,作品主要在中国大陆发表、出版,作家常常在大陆获奖,以至于有些学者干脆将他们收编进中国大陆当代文学,认为新移民文学就是中国大陆当代文学的一部分”[3]。可见,新移民文学已然成为“大中华文学的分支,是中华文化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1]。同时,北美移民作家群也已凭借其突出的成就,跃升为世界华文文学领域不可或缺的有生力量。然而,尽管北美移民作家群已经涌现出了“三驾马车”和陈瑞琳、王德威等一批享有盛名的作家与评论家,尽管他们也拥有了《美华文学》这样自主运营的纯文学期刊,当然更不乏一大批 “极富美学个性且真实再现了移民生存感受的经典文学作品”[4],但综观国内关于海外移民文学的关注与研究,整体而言缺乏足够的重视和应有的热情。这种状态对于海外的新移民作家来说,无疑会让他们陷入一种孤独的坚守和寂寞的写作之中。

二、 新移民文学中的“荒田现象”。

当寂寞的书写始终只能在同一个群体中孤芳自赏时,新移民作家群的创作热情和艺术灵性,难免会因为主体的不断被边缘化而受到极大的干扰。且以北美“旧金山作家群”中的“假洋鬼子”——刘荒田(笔名“荒田”),这一从新移民到老金山完美蝉蜕的扛鼎作家为例。自32岁移居美国旧金山,工作、生活稍微稳定后,荒田就坚持白天端盘子,晚上爬格子,用一支劲笔和一颗慧心将其旅美的风雨30年写进了《这个午后与历史无关》《两山笔记》以及《人生三山》中。他“以时间之思来统领全书,围绕历史与时间、文学性的吁求等问题,展示了一代移民的命途心迹”[5]。以“旧金山叙事思想家的视角,出于故土情缘与文化重负,饱含深情且客观理性地表现他所轮流居住的两个国家、两个城市的两种人生,并对两种文化进行观照和比较”[6];而人生“三山”则可谓“略尽荒田一生,其诗性智慧和复杂情感皆是对晨雨、午潮、夕照的诗化之思”[7]。

正是这样一位执着于用散文、小品和随笔去刻录人生百态的草根作家,“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写宇宙文章。”自1995年到2017年的22年间,出版散文随笔集31部,诗集4部。这位“呼吸过灵秀之气,再经西化打磨加工”[8]的“文坛异数”,这位享有“旅美四大家”美誉的广东才子,不论旅美还是旅中,都一直坚持在漢字的国度里安身立命,可谓“有荒田的地方就有汉语写作”。当然他也因此而斩获各项殊荣。2009年,荒田凭借《刘荒田美国笔记》一书斩获首届“中山杯”全球华侨文学散文类“最佳作品奖”;2013年其作又被北美《世界华人周刊》和华人网络电视台联合评选为“2012年度世界华文成就奖”;2015年,在江西南昌大学为“新移民文学笔会”成立10周年举办的盛大研讨会上,再度荣获“创作成就奖”;在刚刚到来的2017年,又迎来了《香山诗刊》的“华侨诗歌奖”。可见,荒田的勤奋与成就有目共睹。他不仅为自己迎来了回家后的盛年,而且也为新移民文学走向辉煌贡献了半生心血。正如权威评论家陈瑞琳所言:“荒田的作品已经不仅仅属于新移民文学,而且代表移民文学长河中的高峰!”。

如此崇高的评价,对现为“旧金山美国华人文艺界协会名誉会长、北美中文作家协会副会长”,曾任《美华文学》主编的刘荒田来说,绝对当之无愧。然而,令人费解的是,综观国内学术界对荒田作品的关注与研究,跟荒田已经在读者和评论家那里所获取的荣耀似乎并不成比例。当然,这跟他已取得的文学成就以及他为新移民文学所做出的卓越贡献相比,更是严重失衡。以中国知网这一在国内具有普遍公信力的学术网站来说,关于作家荒田的研究,从1992年到2017年,按照主题搜索尚不足60篇文献。但奇怪的是,这些为数不多的研究成果散见于《当代文坛》《华文文学》《世界华文文学论坛》《陕西师范大学学报》《海南师范大学学报》《文艺报》以及《名作欣赏》等核心名刊。其作者也大多为国内外著名高校的资深教授。诸如南京大学刘俊、山东大学章亚昕、华中师范大学江少川、陕西师范大学程国君、暨南大学饶凡子、上海大学董乃斌以及来自美国的著名作家兼评论家王鼎钧、王德威、陈瑞琳、王性初、苏炜、天浩等著名学者。更令人惊讶的是,在相对有限的文献搜索中,竟然还有多篇来自山东大学、陕西师范大学和暨南大学的博士论文或硕士论文。可见,荒田创作并非完全意义上的被边缘化,只是没有得到很好的传播和普遍的关注而已。当然,这种现象在当代文坛并不乏先例,“路遥现象”便是其中之一。

众所周知,“路遥现象”的形成,“一方面是因为学术界、评论界对路遥固执的冷漠,一方面是读者对路遥持续的热情”[9]。长期以来,冷漠的持存和热情的持续构成了评述路遥悖论式的两极,而且这种对峙一度令路遥这位不跟风、不盲从的草根作家,滑向了文学史的边缘地位。而刘荒田及广大的新移民作家,与路遥同命相怜的不在少数。只是前者是享有双重身份的旅美、旅中作家,其创作偏重于散文、小品和随笔;而后者的创作则是以小说见长,在读者心中始终享有崇高的盛誉。虽然他们在创作领域、创作手法、生活环境、体制认同、文学史的定位等诸多方面存在差异,但在读者那里,两位都是令人敬仰的硬汉作家。故而,为了描述和路遥有着相似境遇的新移民作家们,笔者斗胆将这样一个执着于海外创作,却又难以获得大陆文坛普遍认可的边缘群体命名为“荒田现象”。

显然,“荒田现象”并不仅仅指代刘荒田的个人创作所处的尴尬状态,而是指代整个海外移民文学中,面临同样问题的一个群体现象。只不过,荒田在新移民作家中所取得的突出成就,及其在小说横扫文坛的大环境下依然偏执于散文、小品的创作,使其彰显出特立独行的一面。尤其是在散文的文体革新方面,造诣极高,贡献极大。可以说,他“对现代散文的文体革新与审美创造,他极具平易、幽默美学个性的刘荒田式幽默散文文体创造,对于全球化与信息社会里文学文体向散文偏重是有重要的实验价值与启迪意义的。”[10]至于刘氏散文的内容方面,陈瑞琳更是推崇备至,她认为荒田正是以“真情流露的生命境界,浪漫奔驰的联想情怀,个性突出的鲜明语言,斑驳多彩却浑然天成的文学审美,为我们打造出当今海外文坛最亮丽的一道散文风景线”[11]。因此,刘荒田在当代文坛散文创作中,可以说独树一帜,别具一格。再加上荒田退休后,半年在美国半年在佛山的特殊身份,使其成为新移民作家群中最具代表性的华人作家。当然,“他还要继续前进,还有一些人要绕过,也许包括他自己”[9]。故而,笔者特以荒田之名,试图从一般个体出发,提出“荒田现象”这一具有普遍性的概念,以期窥一斑见全豹,进而反思新移民文学在整个当代文坛的历史境遇和生存空间。

三、“荒田现象”的成因及反思。

综上所述,“荒田现象”普遍存在于整个海外移民文学的版图中,而且由来已久。它既是海外文坛对新移民创作的一种自我肯定,也是大陆文坛对新移民作家一直以来的忽视与冷落。因为,在海外华文文坛,不仅有黄运基、虹影、严歌苓、张翎、哈金、沙石、少君、施雨、陈谦等一大批极具影响力的新移民小说家,也有阙维杭那样两栖于文学与新闻之间的杰出作家兼报人,更有钟情于海外纪实文学和传记文学的沈宁,以及“充溢着饱满的激情和雄健阳刚之风”[11]的孙博。当然,还有在华文文学史上,擅长用散文的形式,为海外中国人绘制“清明上河图”的集大成者刘荒田,以及北美的天空下每天都在不断涌现的新作家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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