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世森:在泥土里追逐无尘阳光

由卫娟。

▲《远古》青铜2005 年。

在心灵深处,在城市的C位。

仇世森家的客厅里,几座雕塑吸引了记者的目光。

无尘阳光》是一位西藏的老年僧人,静静地在阳光下转动念珠。他好像已经在此念祷了千年,还会如此不停地念祷到永远。阳光照在眼皮上的温暖、无声念祷带来的身心安然,让人不由自主地被他的祥和境界吸引,浮躁的心灵也随之慢慢平和。仇世森有过多次赴藏的经历。在西藏未通火车的年代,公交车携带风尘呼啸而过让人瞬间模糊了视线。但就在那样的风尘里,老年僧人的安然,如同高原上明净的阳光一样,流淌着安抚灵魂、净化内心的能量,让仇世森创作欲望喷薄而出。

仇世森看来,西藏简直是一座流动的雕塑殿堂。那里的僧人和牧人,面容的沧桑与安然、衣着的质感、举止的虔诚,时时刻刻处处吸引着他的目光。他曾围着一位转经筒的牧民360度欣赏,恨不得手头就有陶泥马上就能创作,顾不上同行者的等待。他在寺庙里盯着牧人们布施,入迷地观察他们的神情和举止。贫困的牧民常常拿着一元钱布施,然后自己找零,再继续布施。仇世森模仿着他们的布施方式、揣摩着牧人的虔诚心意,甚至被游客举报给了保安。

正是对藏人的细致观察、深入体悟,让他的西藏系列作品拥有了独特的神韵和打动人心的力量。他抓取的是一个个体的一个瞬间,却展示了一个群体的生活场景和生命状态,营造了超越地域、民族、宗教的令人沉醉的艺术空间。

或许正是这种能量,让他的城市雕塑系列既蕴含地域文化底蕴,又有灵动可喜的风格。泉城路、芙蓉街、大明湖是最能体现济南政治、经济、历史、文化、民俗特色的区域,承载了这个城市的记忆和情感。仇世森雕塑作品《老残听曲》就在泉城路与芙蓉街的交汇处,占据“金街”的黄金位置,也是“齐鲁第一街”当之无愧的C位。路过的市民和游客频繁地打卡和拍照,让这组雕塑成为济南最有知名度的艺术地标。

老残听曲》典出《老残游记》,是老残行至济南游于鹊华桥、历下亭、千佛山、大明湖后,至小布政司街明湖居,听黑妮白妮说大鼓如痴如醉。白妮一足在前,一足在后,持两片“梨花简”正在倾情演唱;石桌旁坐着低眉细听的”老残”,站在一旁的小伙计一边倒茶一边扭头听书,不意茶水溢出。桌上随意的几朵莲蓬是济南特有的茶点,白妞挺括的演出服饰与老残的随意行装形成了鲜明对比,老残的风尘仆仆、垂目倾听、敲击节拍与小伙计的扭头、失手则交代了人物的不同身份和阅历。老济南的历史韵味何在?石桌旁有空凳、桌上有空杯子,游客随意一坐,即入画中,可与老残同饮,与小伙计共醉。

济南人都知道,舜井街曾是手机一条街。街口上,《打手机的人》,一手扶墙单足站立打手机,则留存了这段记忆。步行在泉城路上,从东到西,累了想找个长椅休息一下,却发现有一对《爷俩》已经捷足先登。父亲人困马乏,儿子则呼呼大睡,是节假日步行街常见的一景,也是艺术家的生活积累。坐在这椅子一端的游客往往忍不住要伸出手去帮忙拦一下娃娃,心里生起一种对男人带孩子的感慨,以至于孩子身上被摸得铮亮。

仇世森的城市雕塑往往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参与其中的魔力。大明湖的《磕拐》旁,常见老少游客也曲腿作戲留影。《滑板》则让人产生一种赶紧避让的冲动,好似下一秒就会呼啸而来。《钓鱼》则是大明湖新区惟一一组水上游览的雕塑,他实地考察了两次才确定了这一相对隐蔽安静的钓鱼之处。

“城市雕塑正如我们史书上的插图,记载了不同时代的历史和文明”,展示了城市的文化水准和精神风貌,缓解紧张浮躁并带来乐趣和生机。于此, 仇世森在城市公共空间的雕塑作品,点明了泉城的城市性格,界定了城市文脉,并渐渐成为文明的代言和城市记忆的见证。细节上的真实动人、灵魂上的同理共鸣。

黑格尔认为:雕刻与建筑一样,是“就建筑单纯的感性物质的东西按照它的物质的占空间大形式来塑造形象。”“雕刻则把精神本身(这种自觉的目的性和独立自足性)表现于在本质上适宜于表现精神个性的肉体形象,而且使精神和肉体这两方面作为不可分割的整体而呈现于观照者的眼前。”。

▲《橙色记忆》复合材料1998 年。

仇世森雕塑,常给人以无限的遐想,让观者在有限的空间里,连接艺术家的思绪,触发自身的经验,引发出精神上的无限空间。

汶川地震期间,仇世森密切关注震区动态,一直处于和震区同胞同频共振中。那些废墟中挖出的书包、遗址前痛不欲生的身影……让他久久不能平静。接到创作任务后,积累的悲欢、发酵的情感一触而发,《呼唤》在短短几个小时即出小稿、泥样。学生震惊于他的速度,但他心里明白,这创作,其实从地震消息传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瘦弱的孩子拎着几个书包,伸长了脖子不停地呼唤自己往日的小伙伴……拉长变形的脖子,是他内心焦急痛苦的体现,也是创作者的真情流露,亦是当年全国上下“今天,我们都是北川人”的真实写照。此后,作为济南军区文艺工作者,他为北川擂鼓八一中学创作了高达9.5米的主题雕塑《自强·奋进》,重现了这一重大自然灾害面前国人的精神高度和时代气质。

雕塑仇世森

有报道指出:“仇世森的作品,以动态的人物创作和场景的构图方式,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常常表现出超越现实真相的一种‘像。也就是把生活的真实美升华为艺术真实美.艺术中的真实美又高于生活中的真实美,用每一笔刻诠释的不仅是眼见为实的真实,而是一种精神及灵魂上的真实。”。

▲《转经筒》青铜2008 年。

《呼唤》青铜2008 年。

《没有金牌的冠军》抓取了奥林匹克历史上的经典一幕,仇世森精雕细刻了马拉松选手的动作和表情,却“风化”了两位裁判的形象。跌倒了爬起来的赛手皮特里已经因“永不放弃”的奥林匹克精神名垂青史,但被其感染而援手的裁判和记者早已泯灭于历史。在《唐韵》系列中,仕女皮肤的光洁、面容的精致呈现出瓷器一样的质地,但衣裙和发型卻粗糙简洁,两者相映成趣,展示艺术家融汇传统与现代的审美取向。

无尘阳光》青铜2005 年。

▲《精忠报国》青铜2006 年。

1998年抗洪,仇世森抓取了救生衣这一意象,创作的《橙色记忆》获“抗洪精神赞”全国美展银奖。长长的救生衣组成大堤,又似臂膀,带着坚不可摧的精神,凝固了军民一心“堤在人在”的誓言。

作品《远古》也摒弃了他所擅长的人物神情和细节的真实生动,而是借鉴了岩画的风格,展示了远古人类的力与美。人物的面部和手足都符号化抽象化处理,手臂与弓箭合体,身上则镌刻了远古图腾并保存塑痕强调沧桑,展示仇世森在现代非写实雕塑创作上的功底。《橙色记忆》《远古》等现代作品与《精忠报国》《支部建在连上》等传统风格的“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展示仇世森在不同题材、不同材料、不同风格创作的宽度与广度。

作为济南军区的文艺工作者,仇世森的作品不走“奇怪”的路径,正能量满满却不拘泥于传统,浩然沛然、阳刚有力,却富有情感打动人心。仇氏艺术的真正传承。

1990年,仇世森创作雕塑《父与子》,儿子倒立在父亲如山一样伟岸的身上快活无比。30多年后,他坦言,那就是他和父亲的写照,没有很多细节,大爱无声。

他的父亲仇志海先生,生前曾为山东雕塑家协会主席,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就被军内外誉为“泥人仇”和“战士雕塑家”。他的雕塑《春》《海螺女》《邓世昌》《东方》等已成为名胜景观和标志。仇志海雕塑名作《鞠躬尽瘁》抓取 了周总理清癯的脸庞和睿智的眼睛,展示了人民公仆的精神气质。上世纪80年代,仇志海先生为发掘消失了四千多年的黑陶艺术,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带领仇世森来到日照农村,栖土枕窑,历时数年,挖掘复原了黑陶艺术。仇氏黑陶,“薄如絮、黑如墨、亮如漆,扣之金声、抚之若肤、气质高朗、返璞归真、大巧若拙”,被学术界、艺术界评价为‘本世纪最辉煌的艺术成果之一”。时人评价:“诸多艺术品的陆续问世,这些黑色的精灵跨跃了一个漫长的历史断代,带着撼人心扉的全新姿态,使现代人惊叹不已。”。

“仇氏黑陶”被国家定为赠送外宾的国礼,仇志海仇世森黑陶艺术自1989年以来,先后获得国务院文化部“科技进步”一等奖、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第38届“世界发明博览会尤里卡”金奖。1996年5月,仇志海又荣获“军队专业技术重大贡献奖”,同年7月22日,他因艺术创作劳累过度,早逝于工作岗位上,终年60岁。

那些陪伴父亲在荒郊野外烧窑试错的经历,虽然已经过去了数十年,但却依然历历在目。当年的仇世森20多岁,跟着父亲钻山穿林去民间土窑取经,还常常对“仇志海的大公子”等称谓心有不满。当他已经成为山东雕塑界的一杆大旗后,他却表示宁愿一直做父亲这棵大树下的青苔。

老残听曲》青铜高180cm 2001 年仇世森(合作)。

▲《没有金牌的冠军》青铜2010 年。

小时候,父亲雕塑仇世森就给父亲打下手翻模。13岁的时候,有一次帮父亲翻模,仇世森突然淡淡地表扬了一句,“赢得胜境在远处”。那一天,仇世森就像上足了发条一样,一连翻了13个鲁迅像……仇世森工作后,最初并未选择父亲艺术道路。但数年在工艺美术研究所面塑的学习,山东工艺美术学院系统的专业教育,加上幼年父亲的不言之教,将他慢慢引入这条道路。父子的默契到了不必言说,一个眼神就彼此心领神会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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