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关系

一。

我和杜小蕊吴志文有着令人难以相信的男女关系我们的关系始于上个世纪70年代初,谁都知道,那是个对男女关系极度敏感和夸张的时代,我们之间的男女关系几乎影响了我们三个人一生。后来我给妻子讲那段故事时,妻子总是怀疑它的真实性,我一笑置之,不想过多解释,讲出来,有种释放的痛快已经足够了。

杜小蕊,女。吴志文,男。当时他俩和我一样都刚刚二十出头,刚刚进入那家特大型工厂当工人。我和吴志文杜小蕊的父亲老杜师傅学徒,我和吴志文因此与杜小蕊也就成了熟人,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就是这样开始的。

我们所在的那家工厂坐落在一个叫章党的地方,虽然只是个镇子,但那里却有五家职工近万的大型企业。章党距我们居住的那个城市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这些工厂的大部分职工都住在城里,每天上班就是坐火车跑通勤。我和吴志文杜小蕊都是那支通勤队伍中的人。

我和吴志文是在老杜师傅的家里认识杜小蕊的,杜小蕊长得相当标致,看杜小蕊的时候我们的身心很容易会有一些微妙的变化。最先喜欢上杜小蕊的是吴志文,见了杜小蕊吴志文的眼神是躲闪的,但躲闪中又有捕捉,然后面色潮红,额头会很快挂出一层细细的汗珠。起初我对杜小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觉得她不过是个不难看的女孩子罢了,我一点都没想过会与她发生什么男女关系。事情发生变化是在跟老杜师傅淬火之后。淬火,也叫蘸火,是金属工件热处理的一种方法。老杜师傅教我和吴志文淬火,通常不会占用工作时间,而是星期日叫我们到他家去,坐在他家的院子里练。老杜师傅把铁扁铲插进炉火里烧得通红,然后拔出来我们眼前晃了晃,老杜师傅说,看见了吧,红透喽,插进水里。说罢,老杜师傅便把红透的扁铲水盆里一插,水盆里便冒出一股热气来,再迅速把扁铲水盆中抽出,然后用锤子打,无论怎么打砸,扁铲都安然无恙,坚硬得令人称奇。

我和吴志文照猫画虎地练,都是把扁铲烧得通红,然后拔出来迅速插入水盆中,再拔出来,可用锤子一砸,那扁铲就变形了,显然是没有达到想要得到的硬度。我和吴志文反复地练,招式和老杜师傅并无二样,却始终不得成功。怪了,我和吴志文都十分诧异,不服,请教老杜师傅老杜师傅也一脸茫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在那个夏日的星期天,我和吴志文是较了劲儿的,都想最先练成,我俩一头大汗,显然都很着急。

我走出院子上厕所的时候,杜小蕊从身后撵上来,她笑眯眯地看着我,把我看得有点发毛。

你们练功时我一直在边上瞧着,你们没练出门道,我可瞧出门道了。

你瞧出啥门道了?

你没看见我爸把扁铲从炉子里拔出来时总是在你们面前晃上几晃吗?我看问题就出在这晃几晃的时间差上,你和吴志文扁铲从炉子里拔出来立马就插进水盆了,烧红的扁铲在空气里的时间就会比我爸的要少上几秒。

我立即有了茅塞顿开的感觉,顺嘴问道,你咋不当着吴志文的面说?杜小蕊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一扭头跑了回去。我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也刷地一下红了。

我上完厕所返回老杜家院子时,对杜小蕊已经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我当然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对暗中喜欢杜小蕊吴志文便也另眼相待了。当时吴志文又一次淬火失败,他十分沮丧地丢掉扁铲,坐到一旁喘粗气。我平静地拾起扁铲,插入炉火中,待烧得通红了,拔出来,又平静地在眼前晃了晃,这才不紧不慢插入水盆中,刺啦一声响,一股热气升腾起来后,我又将扁铲水盆中抽出来,放在垫板上用锤子砸,扁铲的硬度居然与老杜师傅淬火扁铲是一样的,我成功了。吴志文又试了几次,依然还是失败,我没有讲出个中奥妙,我觉得我这样做才能对得起偏待我的杜小蕊

这以后,对杜小蕊,我和吴志文就形成了竞争的态势。我们竞争不是比着向杜小蕊献殷勤,而是比进步,都争着当“先进生产者”。在那个时代,几乎每个人的想法都和我与吴志文差不多,认为当了先进生产者,在谈恋爱的问题上就已经占到了先机。每个班组只有两个先进生产者的指标,按惯例,一个归资深的老师傅,另一个则由年轻人竞争。我和吴志文竞争的就是这个指标,在铆工技术上,我淬火的水平略高于他,他打粉笔头的水平却略高于我,我电焊的水平略高于他,他火焊的水平又略高于我……技术上分不出高低,我们就把主要精力放在品德修养上,怎么修养,很简单,就是做好人好事,抢着打扫班组、车间里的卫生,抢着给每一位老师傅倒水沏茶、热饭,抢着伺候班组里用来取暖的大铁炉子,劈柴填煤……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俩的竞争一直分不出胜负来。

这种竞争在当时的工厂里十分普遍,因为都全力以赴,分出胜负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为了一决雌雄,往往要伤透脑筋,想一些常规之外的招数。有一次一个废弃的仓库起火,一个姓赵的青工奋不顾身跳进火海灭火,火灭了,这个青工的身上烧伤面积也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四十。后来调查火灾原因,才查出放火者居然就是这个姓赵的青工。

二。

东北的早春是个让人极不舒服的季节,气温依然低得让人缩手缩脚,空气似乎比冬季还干燥,裹着沙土的北风一路吹来,人便有了被风干的感觉,嘴唇开裂,鼻子容易出血,手一触碰金属物件能啪啪地打出火星儿来。

春天还是个令人躁动的季节,身体干燥,心里也焦躁得虎视眈眈。我的虎视眈眈具体落实到人头上,那便是冲着杜小蕊的。有的时候,也不是单单冲着杜小蕊,是冲着所有年轻的我看着顺眼的女性的,杜小蕊不过是被我硬性规定的这些女性的代表而已,想杜小蕊,便是想所有的年轻顺眼的女性了。

男女关系有关的,是那个春天我正在偷偷地通读一本名为《卫生知识》的小册子,这种小册子小36开,装帧极为简陋,是我从新华书店顶层最不显眼的角落里买来的。张嘴说出要买它,仿佛已经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出了一身透汗,还红了脸。我把它揣进怀里后便鬼鬼祟祟地离开书店,表情有些猥琐。

卫生知识》是那个年代的畅销书,年轻人偷偷地买,偷偷地读,都宁肯自己花钱买,都羞于传阅。说通读有点夸张,我通读的不过是这本《卫生知识》里的最后两个章节,一章是人的生殖器结构,一章是性生活卫生,我想了解的,我感兴趣的,我特别想解困的,大都在这两章里。读过后该释然的释然了,不该紧张的却紧张得不行了。比如有关手淫的问题,那个时候我国的卫生知识类书籍里的性观念是偏向于中医理论的,中医的观点是一滴精相当于十滴血,精液宝贵得不得了,把手淫视为恶习,这种恶习的后遗症又严重得不得了。若干年后,西医的手淫无害论,精液的营养成分并不比唾液更具价值的说法令我无限感慨,无限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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