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万喜和他的黑木箱子(中篇小说)

一、好端端的学校怎么说撤就撤了。

散会头一件事,祁才明就赶紧给老家回电话

电话祁四老爹打过来的。开始两次,杨才明没接。很快,第三次又打过来了。手机处于静音状态,不断闪烁着,显得不依不饶。杨才明只好接了,压低嗓门:“在开会!”接着,就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这么些年来,祁才明和老家的亲人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没啥特别重要的事,一般不给他打电话。亲人们常说,老家祖坟上好不容易冒了股青烟,出了这么个人物,不能给他添乱。事实也是这样,祁才明作为省上重要部門的领导,成天大事还忙不过来,哪有那么多时间,为老家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屁事操闲心。可是,今天不一样。祁四老爹连着打了三次电话,这就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祁四老爹没有多余的客套话,直冲冲地说:“才明呀,你得想个法子,给倪万喜找个出路啊!”。

祁四老爹历来打电话都是这样,没头没尾,直来直去。听得出来,这一次显得异常急迫。

倪万喜?倪老师他怎么啦?”。

学校呀!你不知道,村上的学校要撤了!”。

祁四老爹是村里的老支书。祁四老爹满脸沟壑纵横,早已翻过七十这道坎了,声音依旧和过去一样洪亮,震得祁才明耳朵嗡嗡作响。

“什么?好端端的学校,怎么说撤就撤了?这是谁的主意,为啥要撤掉?简直是乱弹琴!”。

这一瞬间,祁才明只觉得心里的火直往上冒,他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唉——!”。

祁四老爹这一声粗重的叹息背后,祁才明明显地感受这个乡下老汉满腹的无奈与愤懑。祁四老爹说:“电话里三两句话说不清。你知道,倪万喜学校里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让那么多的人走出了大山,他是咱乌吉吉木的恩人哪!可是,他自己呢,穷得叮当响,比叫花子好不到哪儿去。你说,学校撤了,他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电话那边是一阵沉默。短暂的停顿后,祁四老爹又叹了一口气:“这么说吧,眼下能够帮他的,就只有你了!村上大事小事我从来没向你开过口,就这件事,说啥你也得帮这个忙!”。

祁才明轻轻摇摇头,他知道,这一切已经成为了现实。他不知道该对祁四老爹说些什么才好。这些年来,中国大地上刮起了一股撤校风,短短十年内,农村学校就消失了一大半。如今上面三令五申,不准轻易撤并学校,为的就是让孩子能够就近入学。可是,基层政府是怎么搞的,难道他们不知道当地的实际情况,就忍心让那些年幼的孩子,走几个小时的山路去上学?

窗外,林立的高楼在黄昏的雾蔼里若隐若现。透过那薄薄的雾蔼,祁才明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副生动的画卷:准确地说来,那里就是一柄硕大的饭勺。东西南三面环山,山顶是刀削的绝壁,让太阳晒得暗红的岩石,就像一个天然的屏障,巧妙地把山脚下的寨子隔成了一个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唯有北边长长的一条缓坡,顺着两座大山中间蜿蜒而上,就像一只长长的勺把,把这里和外面的世界连接起来。

祁才明魂牵梦萦的家乡,那个彝汉杂居名叫乌地吉木寨子,就坐落在这把饭勺的底部。寨子里流水淙淙,绿树成荫,盛产甘蔗,双季稻,早市蔬菜,特色水果。那些懂阴阳的先生,摇头晃脑,都说乌地吉木的风水好。最为有力的佐证,就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那场大饥荒中,乌地吉木也没有饿死人。可是,阴阳先生也只说对了一半,这地方太闭塞,祖祖辈辈只知道在土地上刨食,一个个全是睁眼瞎。直至有了倪万喜,把寨子里的学校办得风生水起,多了识文断字的人,才有人陆续走出封闭的大山,改变了一个又一个家庭的命运。可是,这好端端的学校,怎么说撤就撤了呢?

祁才明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这么多年在政界摸底爬滚打,早让祁才明练就了一副处事不惊的心态。他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得掌握最客观的第一手资料才能下结论。报社的社长是他最为要好的同学,祁才明准备让他帮帮这个忙。

二、这样的差事不轻松。

贺民接到这个采访任务,心里是很高兴的。家家媒体记者都在走基层,靠的是自己的眼睛和直觉,去发现基层很多鲜活的东西。这次不一样,报社社长能够把这个任务交给他,这无形对他就是—种信任。

在县委宣传部的安排下,县教育局工会主席老马陪着贺民,一大早就往乌地吉木赶。从县城到乌地吉木180里,除一小段通乡油路外,后半截的土路坑坑洼洼,崎岖难行。他们颠簸到乌地吉木,已经十一点过了。

听说省上有领导要来,村口高大的老黄桷树下,男男女女早聚了一群人,眼巴巴地等着看稀奇。贺民一下车,乡长就带着祁四老爹和乡中心的校长把他围住了,几双大手抢着和他握了又握。小车留在了村口,大家簇拥着贺民,在树荫下那一双双和善的眼光的护送下,就往祁四老爹家里走。

一见祁四老爹贺民就感受到了这个乡下老汉的精明。祁四老爹不顾乡长的眼色,眨巴着那双会说话的小眼睛,粗着嗓门说:“贺记者啊,咱这穷山沟里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来了!这次说啥也得求你办两件事……”贺民一听乐了,说:“我一个记者,要钱没钱要权没权,除了手中这支笔外啥都没有,能帮你什么忙啊?”祁四老爹说:“我要的就是你这支笔!贺记者,咱村穷啊,你就帮咱一把,好好写写乌地吉木,专捡穷的地方惨的地方痛的地方写,要是能够引起外面的关注,有了爱心企业的扶持,天帮忙人努力,咱村致富就更有希望了!”。

贺民没有正面回答,他看着四周环绕,高耸入云的大山,哈哈一笑,说:“另一件呢?”。

写写倪万喜呀!人家是正牌高中毕业生,出学校就在这穷旮旯教书,培养了几十个大学生出去,他自己却一直窝在这里,从来没有说过半句苦和累!现在,学校要撤了,你说你说,他怎么办?你得好好写写他,帮他找条出路啊!”。

说起倪万喜祁四老爹脸上的笑容攸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祁四老爹的家很快就到了。两进青瓦屋面的院子,在高大的酸桷树的掩映下,显得更加宽敞别致。还在院子外面,贺民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腊肉香,那是农村陈年老火腿特有的香味。见来了生人,两只土狗从门后冲出来,一前一后呲着牙汪汪叫过不停。祁四老爹骂了一声,狗的声音就小了一半,把力气都用在那条尾巴上去了。跨进祁四老爹的院子,贺民就吃了一惊。一个汉子正在砍着鸭子,旁边还摆着一只刚好开膛的公鸡,这还不说,另一个汉子正挽着袖子准备杀兔哩!还是一起来的工会主席老马脑子转得快,说:“祁四老爹,又是杀鸡又是宰鸭,这是干啥哩?”不等祁四老爹开口,杀兔的汉子就笑了:“省上的领导脚步金贵,几年难得来一回,不做几个菜,祁四老爹那面子怎么过得去?!……”老马也不搭腔,忙抢了刀子,把兔子从汉子手里的解救出来,说:“你们要这么客气,这饭我们还真不敢吃了!”。

0 次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