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饺子铺 [田家炮铺]
田家是外来人,说外也不外,是镇西田埠口人。
田埠口距镇子8里路,也靠颍河。
很早的时候,田家先人多是在家制炮,春节时,才来镇上摆炮摊儿。
论说田家本不该搬镇上住的,只是有一年春节来镇上卖炮时,被一个泼皮使了坏,将一个烟头撂到了炮桌子上,十几箱炮仗,一下被点响了,几乎是白干了一年。
田家人就觉得是镇上人欺生,一心要变成镇上人,于是一硬气,就卖了田地,来镇上落户了。
田家在镇东街头的河边住,可能是因制炮是个险活,田家的宅院与邻居有意隔开一段距离。
他有个儿子叫田晓生,与我同岁,上学也一班。
田家也不薄气,每到春节,总要给我们这些娃娃一挂小炮和两盒摔炮。
人工卷的小炮比后来机器卷的粗不少,捻子也长,可能是担心娃娃放炮危险,故意弄的。
而我们怕费时,点放时总要将捻子掐断。
摔炮是用碎石子加炮药制的,里面硫磺用得多,目的是为易燃易爆。
制这种摔炮很麻烦,将破书纸切开,一个一个地卷,卷成了,再十个包一包儿,有火柴盒般大,这种炮危险性更大。
有一年,镇北雷大楼村有一户制摔炮,朝车上装炮时不小心漏下一个,一下引爆,三间房子顿时飞上了天,四口人炸死了三个。
田家很注意这一点,卷炮时多在外面。
因为靠河,就在河堤的坡下,而且一次不生产多,定量,制好了,让小贩贩走。
这样就减少了不少危险。
有时候,我们为能得到摔炮儿,就用旧书本和作业本,去田家换,这种交易多由田晓生来完成。
所以田晓生上学时书包里总要装几包摔炮,换了书本什么的,回家交给他的父亲田连杰。
在我的印象里田连杰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他平常用得最多的一个字就是中。
在制炮规模上,田家压根不能和雷家比,雷家炮铺靠制炮置地买房,成了镇上富户。
雷家的宅院里,几乎全是制炮工厂,储备雄厚,每到年关仓库里的炮仗全变成了钱。
而田家只是小作坊,每年制炮的数量几乎不变,不见扩大也不见减少,用田连杰的话说就是够吃就行。
春夏秋三季,田连杰也下乡扫硝,后来有了硝酸氨纳,他就极少下乡,也不支锅熬硝了,只在一个干锅里炒药。
我原来不知道配炸药还要炒一炒,有一次去田家找田晓生,见田连杰正在厨房里炒什么,晓生才告诉我他爹在炒炮药,全家人都不许近前的。
他还告诉我炒炮药是为了让炮药变干燥,只有干燥了才易爆。
并说炒药不会爆炸但易燃,掌握火候很重要,要不“轰”地一下,一锅药只剩下一点儿白灰。
为防火灾,他家的灶房上面不用麦草,全是用砖砌成的半月形屋顶。
论说,土改过后,雷家炮铺也不制炮了,田连杰足可以扩大生产,发一笔财。
可不知为什么,他仍是小打小闹,一直到了1966年文化大革命,他看出了商机,才开始大制作。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对炮仗的消耗量就大增,上街游行,炮声连连;成立战斗队,鞭炮齐鸣;最高指示来了,从早到晚炮声不断。
那几年不但炮仗消耗量大,红布、纸张、墨、铝的消耗量全都令人吃惊。
据说有一次镇供销社进十匹红绫,一夜间被抢光,全制成了红旗,袖章,大横幅。
生产一扩大,人员就要增加。
新社会不能雇工,只好用自己人,当时我们刚上完初三,学校不让毕业,要坚守学校闹革命,田晓生就借机回家帮父亲制炮仗了。
田晓生毕竟上过学,很注意革命形势。
他看人们为迎接最高指示不惜血本,便对父亲说,制一般炮仗忙活人,又不能挣大钱,压根赶不上革命形势之需要。
再说,有别人家炮仗顶着,你无论如何也卖不出高价钱。
要想赚大钱必须出奇招儿。
他说他有个大胆的想法,足能挣大钱。
他爹说会有人买吗?田晓生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炮越响越证明对毛主席的忠心,现在人人比着献忠心,咱们不正好顺应了革命形势。
他父亲一听觉得有道理。
于是父子俩研究了一番,很快就制出了一批碗口粗细、一尺见高的巨炮。
正巧那一天有红色电波从北京传来,有一家造反派买炮,一看到巨炮高兴万分,一下全买走了。
他们将几十个大炮排放在镇十字街,挨个点放,炮声震耳欲聋,轰动了全镇。
与他们相比,别的造反派的炮声就变得如炒焦豆般渺小。
当时镇里有许多机关,各机关都有造反组织,这些人自然不甘落后,纷纷去田家炮铺订巨炮。
田连杰父子趁机抬价,买的人只讲效果不讲价钱,反正是公家报销,有发票就行。
再说,炮声代表忠心,哪个敢落后!更有甚者,还有几家暗地里出了更高的价钱,要求制出比这更大更粗的巨炮。
新的巨炮一出现,各家就相互攀比,于是炮仗越来越粗,越来越大。
最后竟如水桶般粗细,三尺见高,放炮之后,能将临街的房子震得掉坷垃。
后来为了安全,公社造反总部专门在镇北关设了炮场,才没出现房倒屋塌的惨状。
只是令人料想不到的是,田家父子只顾挣钱,忽略了安全防范。
有一天,炒炮药时一粒火星蹿进锅内,一锅药轰然开花,引燃了屋内刚装满药的几个巨炮,只听一声巨响,田家的小院顿时飞上了天,田家父子也全都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