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万州老桥]老桥电影
神奇的造化之手,在中华腹地塑造出一方壮丽的山川――大三峡。
这里青山簇簇,峭壁嵯峨,溪涧洪波,纵横交错。
因山多水多,生长于斯的人们就特别离不开桥。
因了需要,便有创建。
自古以来,三峡周边的桥依形造势,就地取材,千姿百态,洋洋大观,真称得上一个桥梁博物馆。
古万州,以“万川毕会”而得名。
大川相间,小川相属。
区内各式桥梁,数不胜数,不但有木桥、石板桥、铁索桥,巨石横绝涧的天生桥、长虹傍碧水的石拱桥……万州城下那两块数千平方米的盘盘石、草盘石,雄踞于长江南北两岸,加上江心的千金石,活像要在长江上修大桥的天然石基。
早年有本《赵显送灯台》,说这三块巨石是鲁班爷从昆仑山赶来,准备作为长江第一桥的桥墩。
这流传千古的民间传说,寄托着万州先民在长江上修桥的千年梦想…… 苎溪河上七座桥 城内各条小支流上的桥梁,数不清:驷马桥、利济桥、回龙桥、两层桥……单说那条自北而南,将城区一分两半的苎溪河,仅在市区内,就有万州桥、陆安桥两座石拱桥;太平桥、�渡桥两座石平桥;天然石桥天生桥;万安桥、福星桥两座公路桥。
短短两公里长的河面上,共有七座不同的桥梁。
开天劈地,便有巨石形似古琴,横卧于苎溪河上。
即“万州八景”中的“石琴响雪”,是大自然赐予万州的一件珍品。
解放初期我便读过以《石琴响雪》为书名的连环画,还在数不清的杂志和画册上看到过它的身姿。
清同治9年(1870年),县人王文选、余茂林、陈寿龄等捐资所建。
桥长40米,高19米,宽9米。
就地起拱成半圆,桥上建有6间飞阁凉亭,远远望去,“非阁复非船,可居亦可过”。
造型别致优美。
陆安桥较万州桥晚建一年,县人余茂林独自捐资。
此桥的长宽造型用材,均似从万州桥“克隆”而出。
除了天生桥是大自然赐予,万安、福星两座公路桥系公款所建,多数的桥梁均是私人捐建,建成后也从未收取什么过桥费。
我常听见有人过桥时笑议:那时候的人都没想到“收回投资”? 2003年6月1日,三峡大坝关闸蓄水。
坝前水位上升,除陆安桥原物搬迁到天子湖畔重建之外,苎溪河上其余的五座老桥梁(万州桥早毁于1970年)将永远消失在水下。
大桥建造传奇 1926年3月,杨森被北洋政府任命为“四川讨贼联军第一路总司令”,率部下10个师60多个团,割据川东原万县、涪陵地区10多个县的地盘,司令部驻万县。
当时军阀混战,烽烟四起。
杨森为了增强实力,扩大影响,使万县成为他辖区内的军事、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驻万伊始,便将原万县商埠督办署改为商埠局,并自任总办,着手加强市政建设。
公园两座,还动工修建万县至梁平的公路……不管杨森的初衷怎样,以万州当时的人力物力,能在城市建设上搞出如此规模,不能不令人惊叹。
万县市区被苎溪河一分为二,河上虽有几座古已有之的石桥,但东西两半城的交通还是不大方便。
杨森刚站稳脚跟,马上便作出了在苎溪河上建一座公路大桥的决定。
当初定名为中山桥。
修桥的风声一传出,马上便有日、法、德、英等国的商人来竞争承包。
其中谈得最具体的是英商禅臣洋行,建议修一座钢架桥,报价银元24万。
并扬言:“万县人建不成这样的公路桥。
”杨森闻听此言,心中有气,马上召集本地留过学的工程技术人员商量,决心自建。
万梁马路局的工程师任海暹承担了建桥的任务。
杨森不懂工程技术,完全按照军人习气,命令任海暹在10天之内拿出设计图纸和预算来。
任海暹曾留学日本,同盟会员,虽学的土木工程,回国后却从未单独搞过设计。
他受命之后,昼夜勘测绘图,如期拿出图纸,预算18万银元。
杨森见到图纸和预算后大喜,认为既争了自建的气,又节约了钱。
马上召集秘书、参谋联席会议审议通过,并正式任命任海暹负责建桥工程。
1926年5月,大桥正式动工。
由于没有实践经验,任海暹请来有“万县鲁班”之称的木匠陈裕发负责现场施工。
这是任海暹的“处女作”,他本人更是日夜在工地上监督协调。
为了保证质量,他在建筑材料上尽选最好的用,连大批量使用的水泥,都是桶装的德国进口贷。
这样下来,预算严重脱离实际,18万银元用完,才立起4个桥墩。
当时军部和社会上一些人士纷纷指责,说任海暹只会纸上谈兵,用青砖作大拱简直是开玩笑,费用又严重超支等等。
他听完汇报,当场表态:“你应尽量避免浪费,银元只要不入私人腰包,多用点也无妨,但一定要把桥建好。
”杨森还到工地上去对工人讲话,勉励他们抓紧施工,并给予奖励。
1927年7月,大桥基本完工,只剩桥面护栏未完,中间主拱下面未抹水泥沙浆。
桥上不准人车通行,并在两头立有木牌,上书“禁止通行,违者严惩”,牌前派有宪兵守护。
此时正逢夏季,天上突降暴雨,苎溪河水猛涨,尚未拆除脚手架的中山桥被山洪封了洞。
第二天晚上,更是雷声隆隆,电光闪闪,大雨倾盆。
”他担心桥梁万一被洪水冲垮,自己性命难保。
就悄悄雇了一只小木船,泊在长江边一个僻静处,并收拾好行李,准备桥梁万一垮塌,就登船顺流而下,逃出杨森的地盘。
半夜时分,工地上突然传来巨响,吓得任海遏魂飞魄散,忙令工友去看。
他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家团团乱转。
不久,工友回来报告:“大桥完好无损,只是脚手架全被冲走了。
”任海暹那一颗吊在嗓门上的心,这才回落原处。
数十年后,还可看到两边小拱下是平整的水泥面,主拱下却一直是青砖毕露。
第二天,杨森率领秘书、参谋等到工地视察。
见大桥经历洪水考验,依然完好无损,心中大喜。
任海暹报告洪水冲走了支撑木和几十万块青砖。
杨森却说:“这还节省了许多拆卸费用。
” 新建成的公路桥梁长100米,宽21米,高40米。
桥分三孔,中孔跨度36米,左右两孔跨度各为20米。
当时没有权威的质监部门来进行验收,传统的仪式就是“踩桥”。
传说此老原系太平天国将领,失败后逃到开县山区隐居,时年已248岁(开县志上有记,称李青云活了250多岁),据现场目睹的长辈说,李青云身材高大,精神矍铄,腰背挺拔,手指甲就有一尺多长。
陪他来的玄孙,已有40多岁。
踩桥那天,大桥上扎满红绸,市民倾城围观。
李青云独自从西边桥头下了滑杆,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东头。
霎时间爆竹齐响,锣鼓喧天,围观 民众,鼓掌欢呼。
然后,在杨森等军政要员的带领下,本城各界名流和市民,熙熙攘攘步行过桥。
那人群中有一个21岁的年青商人,他就是我的父亲。
后来父亲多次对我讲起当日盛况,他说那天太阳很大。
老人踩桥的照片,事后长期陈列在二马路、公园等照相馆的橱窗内,供市民观赏。
杨森曾任北洋政府的“森威将军”。
大桥建成,他部下有人献媚,将当初议定的中山桥更名为“森威桥”。
民众虽然不满,但军人有枪杆子,也无法。
1928年,杨森被刘湘赶跑,刘湘部第三师师长王陵基驻守万州,方改名为“万安桥”。
杨森败走后,他改任川陕公路段段长兼工程师。
他还作过万县参议员,因敢于直言,常为当权者妒。
解放后,任海暹出席了1950年5月召开的万县市二届一次各界人民代表会议,并被任命为万县市人民政府建设委员会副主任。
1952年病逝于上海。
陈裕发本是陈家坝一贫农之子,自幼学做木匠,因心灵手巧而名噪乡里。
1921年,重修弥陀禅院,因其技艺精湛,被寺院方丈誉为“万县鲁班”。
大桥工程由他负责施工,桥建成后更是名声大振,就收了许多徒弟,承包过许多工程,富了起来。
陈裕发有钱了便买田置屋,开木器厂,到银行人股。
解放后被划为地主,于1952年病逝于万县。
万安桥西头的阅江楼,是万县城著名的茶楼,也是当年中共地下党活动的地方。
1948年6月,由于叛徒出卖,江竹筠(江姐)、杨虞裳等相继被捕,万县城笼罩于白色恐怖之中,满城特务军警密布。
短短一个月之内,中共下川东地工委委员悉数被捕,川东地下党遭受惨重损失。
正在当局趾高气扬,自以为已将万县地下党一网打尽之际,就在万安桥头,发生了一件震动重庆的大事。
那年7月25日午后,国民党的“川湘鄂边区清剿指挥部”指挥官田鄂云和副指挥官李鸿寿同乘一辆吉普车经过万安桥。
光天化日之下,突然有人从马路边朝吉普车扔了一颗手榴弹。
虽然由于车行太快,手榴弹落于车后桥面爆炸,未伤到车里的将官,但也吓得他们魂飞魄散,桥上秩序大乱。
随车警卫立即拔枪跳车追捕,后来又在全城戒严大搜捕,却毫无所获。
当我来到这个世界时,万安桥已建成18年了。
在老万州人眼里,此桥之高大宏伟,无与伦比。
我模糊了被长辈们背着抱着在桥上来往的时光,却记得系着红领巾挎着书包在桥上蹦蹦跳跳的日子。
解放初期行人不多,汽车更是鲜见,最。
常见的大型运输工具就是十几人拉的胶轮大板车,号子震天地从桥上隆隆而过。
夏季,长江水倒灌进桥孔。
我和同学们在桥下游过泳,桥洞下乘过凉。
偶尔兴起,伙伴们也爬上桥栏表演“高台跳水”,由于距水面实在太高,什么姿势都不敢做,只能跳“称砣落水”,在空中双手抱膝缩成一团,砰然跳入浑黄的江水之中。
以前,桥面的坡度大,起伏如驼峰。
我也曾多次只穿裤衩草鞋,在烈日豪雨下拉着沉重的架架车,双手着地挥汗如雨地一步步往上蹬。
直到20世纪60年代,为方便日渐增多的汽车通行,才将桥面填平。
以后进厂了,早晚都从桥上匆匆而过。
但每逢苎溪河暴发山洪,我都爱站在桥北的栏杆旁,望几百米外“石琴响雪”壮丽的飞瀑。
还写过“我想投身进去,化作水珠一点……” 那个年代,遑论空调,连电扇也少见。
每到夏夜,我们一批“文学青年”常邀约着到大桥去“坐宾馆(冰管)”。
坐在桥栏杆内小水桶粗细的铸铁自来水管上,下面冰凉沁人,上面江风习习。
大家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豪情满怀。
也顺便打望那些过往的婀娜少女,兴味盎然,深夜不散。
还记得“文革”中,大桥上发生过多次武斗,人如潮涌,吼声震天,然后留下一滩滩稠浓的鲜血,被暴雨冲淡。
最后两派隔河对峙,桥头堆沙袋架机枪。
我第一次看见阳光下宽阔的桥面上空无一人,心里的感觉十分怪异…… 数十年来,万安桥不知经历了多少惊涛骇浪。
我亲眼目睹的1970年5月29日,苎溪河暴发了百年不遇的山洪。
憾天动地的洪水排山倒海,将上游几百米处的万州桥齐根冲垮,又咆哮着向万安桥扑来。
当时真是山摇地动,水雾弥天。
万安桥却傲然挺立,迎风斗浪。
当洪水退去,万安桥下的河滩里,布满了洪水裹挟来的万州桥巨大的条石,万安桥却丝毫未损。
近年来下半城拆除时,多少载重四五十吨的大卡车从这老桥上隆隆驶过,也未见它颤抖一下。
万安桥,承受过太多的重负。
炸桥奇观 三峡工程,高峡平湖。
在老万安桥北的新万安桥,是一座现代化的双塔斜拉大桥,长920米,宽23米,气势恢宏。
高耸的双塔和拉索,恰似两张巨大的竖琴,奏出了今日万州腾飞的强音。
明年即将通车的长江二桥、桥墩已立于江面的铁路桥,将在万州的历史上书写新的辉煌。
三峡大坝2003年6月1日下闸蓄水。
请来了曾漂亮地完成过多次定向爆破的专业公司,用了比设计这座桥还长的时间来测量绘图,然后打炮眼装炸药。
5月30日,数不清的万州人冒着烈日,聚集到警戒线外,与大桥作最后的诀别。
10点39分,爆炸的烟尘腾起,轰隆声如闷雷般滚来。
烟尘消散后,人们惊奇地发现,万安桥的东西两个小拱已全部垮塌,但中间的大拱却顽强地挺立在骄阳之下。
围观的人们始而惊愕,继而哗然……有老人流下了深情的泪水。
据现场的爆破专家说:“由于此桥年代久远,查不到结构图纸……” 又深钻眼,多装炸药。
17点23分,再次爆破。
主拱伤痕累累,却依然悲壮地屹立在蓝天之下。
四周出奇地静,我仿佛听到了苎溪河的心跳。
指挥爆破的那位教授后来说:“炸开后才发现,它的结构是钢筋、青砖、条石与混凝土相混合,刚柔兼济,异常牢固……”我为万州传统的工程质量而自豪。
18点05分,数十个炮眼再次引爆。
烟雾散去,万安桥终于从大地上消失了。
它就像一个有生命的精灵,恋恋不舍地永别了这块热土。
夕阳如血。
苎溪河两岸残存的桥基好似还在娓娓地诉说…… 往事如风,拂过我的灵魂。
我禁不住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