蚬壳草_查学及其《砚北诗草》
查学(1712―1785),字士伦,号砚北,例贡生,侯选知县。
有《砚北诗钞》一卷、《半缘词》一卷。
出身于清代浙江海宁的书香门第,是查嗣�次子。
查学配钱氏,继陈氏,名陈素,亦能诗。
侧室李氏,有子昌枢、机、昌栋、昌模。
查学因清雍正四年的查嗣庭案随父入京师大狱,年十五岁,次年便随戍陕西。
《砚北诗草》大半作于流戍蓝田之时,皆按时间编次,刊刻于乾隆五年,存诗一百四十首,并收查羲之作三首。
乾隆帝登基后,雍正朝紧张的政治气氛有所缓和,查学兄弟在经过十年的等待后终于得以获赦回乡。
但根据族谱记载查学赦还后没有回到海宁老家,而是迁居到嘉善。
归乡之后,查学在心理上还是没能走出蓝田的流放地,此时查学诗歌的特点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寄情于物 远离现实 查学还没有回到江南之后,归乡欣喜很快便被冲淡了。
试看这首《元夕古雨夜坐忽见月色》一诗: 海上年来总寂寥,六□无复驾春宵。
多情胜有当头月,却破残云照碧霄。
偶然倦鸟独还家,笑对寒宵烛影斜。
不少苔梅新放绿,也怜四度一看花。
此诗应作于诗人归家之后的次年,诗人在元夕之夜赏月,诗中没有节日应有的欢乐气氛,“寂寥”、“残云”、“寒宵”等字眼均为萧瑟之语,查学显然还未从谴谪的心理阴影中走出来。
尽管如此,诗人回乡之后,总体而言还是平心定气的。
侨居嘉善后,查学的诗歌作品有着明显的浙派中期诗风格,表现之一便是对朝政的极其冷漠。
《砚北诗草》中无一首反映现实之作,这和上一辈查慎行在病危之时还关心民瘼,查嗣�在戍地之时尚能控诉战争的态度迥然有别。
与对现实的疏离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对自然花草的喜爱,诗人与亲友赋诗赏花,集中此类作品尤多,如《和沈房仲溪梅原韵》、《过花市》、《咏并蒂莲》等等;喜欢玩赏古董,写《古意十咏》,《古玺》《古镜》《古琴》《古剑》、《官窑花插》等,同样,诗人沉浸在那种被岁月侵蚀,苔痕斑驳的古拙趣味中,由此带来摆脱尘世的理性错觉,此外,诗人还在其中寄寓自己的不遇之悲,如《乌斯藏剑》: 寂寞龙沙日,尘封未遇知。
锋同壶口碎,身向匣中羁。
一旦来天阙,翻�别肢□。
似将磨淬意,待用比男儿。
究其原因,是心境变迁导致诗情迁变,他抑郁不平的情绪和,诗题诗意尽量与现实社会拉开距离,更多地让心灵倘样于山水花草之中,两浙本就颇擅林壑之美,让奇峰清溪的幽静之气载浮、淘洗不宁的心。
二、冷于世情 气象内敛 乡试败北之后,查学来到扬州,广交名士,如厉鄂、杭世骏、金农、陈章、汪沆等都过从甚密,从查学和这些名士的交往中也可见当时浙派诗坛浓厚的在野色彩和江湖意识。
此时的作品也以酬唱之作为主,而题画诗尤多。
而功名无成,流寓淮扬的查学此时也有了与在秦中时不同的的心态,诗风也随之改变,如激愤的内消、凄怆的淡释,悲愤一变而为冷峭,呈现出悲凉孤冷的特点,如《重九李玉洲先生邀同沈椒园张玉川梧�钱公理袁子才及宁人□地传天饮�园晚登磐石�》: 纵有茱萸节,登高意惘然。
荒园堆败叶,�阁拥疏烟。
歧路失群鹿,浮生不系船。
眼看多鸟雀,举翮晚风天。
此诗应作于在约乾隆五年,重九这一日,诗人与友人登晚磐石庵,本是登高雅集,然诗中表现的却尽是“惘然”之意,登高咏诗的表面之外,还有一层深心。
诗人触目所及,皆为衰败之景,“荒园”、“败叶”、“疏烟”给人以无法排驱的衰飒之味,险恶的政治环境让文士们如身处如磐长夜,诡谲的时世让这群虽经历不一,却同受摧折的盛世“沦落人”顿生歧路之悲,而查学特殊的身世遭遇都让这种不遇之悲更加沉重。
再如《边颐公厉太鸿陈授衣金寿门施竹田吴骥调连袂见访元通�不值竹田诗来索和即次原韵》: 异乡多旧雨,连袂叩柴扉。
别入丹房生,待将游屐归。
树疏秋气老,香静道心微。
日暮旋往返,悠�此机息。
边寿民(1684—1752),江苏山阳人,字颐公。
厉鄂(1692―1752),字太鸿,号樊榭,钱塘人。
施安,字竹田,钱塘人。
陈章(1696—1759),字授衣,号斋,又号竹町,浙江钱塘人,诗与厉鹗并称当时,为雍乾间名布衣。
金农,(1687―1764),字寿门,号冬心,浙江仁和人,久居扬州小玲珑山馆。
小玲珑山馆的诸诗人多有雅集,整首诗透着浓厚的清冷萧疏之气。
厉鄂晚年在查为仁兄弟的水西庄待过一段时间,北查与南查有同宗之谊,后文还要提到他曾为查学《半缘词》作序,在其《樊榭山房集》中还收录了一首《题查七伦�白图》,特录之于下: 风流横涨桥东客,河上相逢各行役。
��三十颇有余,未点吴丝一茎白。
几时阿堵为传神,苦吟幻出郊岛身。
平明揽照忽自讶,春苗那作霜菅新。
如予衰老藏鱼钓,偶逐风尘供姗笑。
刀圭乞取�难淄,输与长楸众年少。
看君射策银案前,颔髭早摘何翩翩。
从今镜�真堪掷,但数持梁蔡泽年。
这首《题查七伦�白图》虽词义隐晦,并无涉及查学身世背景,从中亦可见查学不为世用,寂寥寡欢之态。
在和查氏兄弟交往的诗人中,胡期桓是一位同样经历了风饕雪虐淬厉的不幸之人,胡期桓于乾隆元年也获赦出狱,他释归广陵后,很快即融入邗上诗群,胡期桓与�慎行在诏狱当中颇多唱和之作,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查学兄弟在维扬后,�学曾与其商量刊刻其伯父�慎行的《苏诗补注》,胡期桓犹如一块那段特定岁月中的活化石,也曾见证了查家的家难,查学有《题胡元方中丞旧隐图》: 九龙回首旧林庐,晚向邗江赋遂初。
大似鉴湖新乞得,田衣山屐伴樵渔。
自怜二十载走天涯,路拓江湖遍作家。
同与先生怀旧隐,龙山山下路偏赊。
此诗作于乾隆九年(1744)之后,此时胡期桓已是一个备尝八座之尊与狱囚之苦的老翁,诚如马曰�《和复斋先生移居四首》中所言,他已悟参世情而“吉祥胸次最广,独寐忘言即考�”,连初归时“只恐归来泪更垂,空林长簟冷秋帏”之悼亡哀情亦渐渐消淡,查学也感其“风波阅后了无痕”(《赠胡中丞元方先生》)的平静,可于邗江之上赋《遂初》,但诗人自己的身世之悲还是无法平复,自伤于遍走天涯,江湖落魄,遍尝辛酸让还在盛年的诗人已有归隐之想。
沈心也曾为《砚北诗草》作序,曰: 岁丙辰,奉赦还乡,履旋性好游,远客日下,七伦与易亭闭户视书,篇章日益富,今七伦编辑前后所作�为一集,每出示人,识者谓其宅情位言,有秀有隐,其宰独存,既不以�缛见巧,亦不以诡怪眩俗,揭子所谓:玉其质,玲珑其声者,洵乎家学只有本也。
咸�思剞劂俾世之读先生集者,如东坡之有叔党以为愉快,而七伦亦重违亲友意,出以问世,然此尚少作文豹一斑,已砚异采具逸才,而硕学月锻季铄,其所底宁易量哉!使斯世而有如陈起者出,搜刻诸名家诗,则是集也必冠诸江湖之首,茫茫海内,其孰能从事于斯乎? 所谓“识者”是指钟羲在《雪桥诗化三集》中曾引查学的咏史之作《读南北史》,并评论此诗“宅情位言,有秀有隐。
”而钟羲独举此咏史四绝句,其深密而未掩锋锐,讽今之意颇显豁。
沈心在序中借钟羲“宅情位言,有秀有隐”之论,实揭示出《砚北诗草》之诗情。
“宅情位言”,出自刘勰《文心雕龙・章句》:“夫设情有宅,置言有位;宅情曰章,位言曰句”,“有隐有秀”,亦则出自《文心雕龙・隐秀》:“是以文之英蕤,有秀有隐。
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
”在查学之诗心正在“文外之重旨”。
“既不以�缛见巧,亦不以诡怪眩俗”之说是指查学诗歌的语言风格清丽,沈德潜也在《查宣门吾匏亭诗序》称:“令其仲兄七伦亦寄诗篇,清丽妥帖,无��织巧之习 ”,此论的为确评,也是针对浙派中期诗多��之弊病而发。
���扯都是过分强调学问、用典生硬,过分倚重所致。
查学的身世经历都使他的诗歌深得浙派中期诗心之三昧,而不染其弊。
无��之习与家学渊源有关,伯父查慎行之诗以擅“白描”著称,其父查嗣�诗也学其兄,多用白描,反对堆砌典故,资书为诗,查学学而沿之,后也成为查门诗歌的一大特色。
至于“使斯世而有如陈起者出,搜刻诸名家诗,则是集也必冠诸江湖之首”之论别有深意,陈起是南宋时期的书商,《江湖集》的刊刻者,江湖诗派也因此应运而生。
南宋江湖诗人多为政治上没有地位,流落江湖的失意文人,而处在文网渐密的政治背景之下,浙派中期也多江湖落拓、郁郁不得志的寒野之士,查羲在《余孝廉半吟诗序》称:“夫诗人之远者无论矣,吾杭十子类,皆磊落奇杰之士,而塞�不得志,多放浪于残山剩水之间”。
诗歌均有着明显的“在野”特征,这也是之所以浙派会标举江湖诗派的原因。
此处“冠诸江湖之首”之意,进一步昭示了《砚北诗草》中浓厚的江湖情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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