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是小灰

小河丁丁。

小溪上游住着松鼠小伙子小灰,一身毛是灰色。

小溪下游住着水獭小伙子阿潜,捕鱼那是看家本领。

阿潜在溪坝一头开了一间铺子,既卖鲜鱼,也卖腊鱼。想吃鱼的时候,小灰就用竹叶做成小船顺流漂下去,正好被溪坝拦住。看到竹叶船,阿潜就会送货上门,雨雪无阻。阿潜怎么知道小灰要的是鲜鱼还是腊鱼呢?它俩有个约定,小船用枯竹叶做的就送腊鱼,用新竹叶做的就送鲜鱼。两家距离不算太远,小灰早上放漂竹叶船,中餐就能吃到鱼。偶尔阿潜白天太忙,要到黄昏才能送货,哥俩儿正好共进晚餐,酒足饭饱便抵足而眠。

这天小灰一大早放漂竹叶船,吃过晚饭还不见阿潜送货来。

难道竹叶船半途倾覆了?这种事从未有过。

隔了一夜,小灰再次放漂竹叶船,天黑仍然不见阿潜

莫非鱼卖光了?不可能。阿潜住在溪边,随时可以补货。

那就是生意太好,顾不上送货了?不会不会,不谈老交情也还是老主顾呢。何况阿潜不是这种人……恐怕阿潜生病了吧,得去瞧瞧才好。

第三天上午,小灰沿着河岸步行来到溪坝,只见鱼铺大门上了锁,门上贴着一张公告——。

本月四至六号停业三天。

水獭阿潜

今天是六号,这么说,明天就有鱼吃了。

小灰正要离去,又来了一个买鱼的,是狐狸阿公,有名的老锁匠,走到哪里都系着油黑的围裙。

小灰说:“明天再来吧,阿潜不在家。”。

阿公说:“不行不行,狸猫在我家做客,特别爱吃鱼。鲜鱼没有,腊鱼总要买一条。”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你跟水獭不是好朋友吗?你帮忙卖嘛!”。

小灰为难地说:“我开不了门……”。

“锁匠在此!”阿公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根铁丝,往锁孔里捅了几捅,咔嚓一声锁就开了。它笑着对小灰说:“好哥们算得半个主人,你来推门。”。

小灰推门进入铺子,只见铁丝钩子上挂着好多腊鱼,小水池里还有两条大鲤鱼游来游去。柜台上除了台秤,还有一个檀木钱匣,里头是空的。小灰卖了一条鲤鱼给阿公,钱就收在钱匣里。

一会儿黑熊大叔走进来买腊鱼小灰照卖不误。

黑熊和狐狸走后,小灰心想,明天要恢复营业,阿潜最迟傍晚就会回来,我干脆等它回来吧。

转眼太阳落山了,小灰卖掉了五条腊鱼和最后一条鲜鱼,却没有等到主人回家。小灰反正是单身汉一个,干脆就住在铺子里。再怎么着,明天主人总该回来了吧。晚上好大的月亮,小灰闲着无事撒了几网,运气真不错呢,明天一早就有鲜鱼卖。

可是第二天上午水獭没有回来,下午仍然不见踪影。按公告今天应当恢复营业,小灰若是离开,鱼铺不就失信了?小灰决定将好事做到底。它在心里说:“阿潜回来你要好好感谢我才行!”。

却未料到,一星期过去,腊鱼卖光了,阿潜还是没有回來。阿潜向顾客打听消息,没有人知道阿潜的下落。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小灰更加不能离开了,它有义务为好朋友看守铺子。这些天它一有空就干活,捕了不少鲜鱼,也熏了不少腊鱼,不让铺子缺货。它打定主意,虽然是自己劳动所得,卖的钱同样存在钱匣里。

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阿潜就像潜到了深深的水里,既不见它冒头,也不吐个泡泡,叫人越来越担心。钱匣里的钱越来越多,小灰越发不能离开了。它既不方便把钱匣带走,又不能让钱匣留在没人照管的铺子里。

有的新主顾不知道小灰只是代管铺子,有的老主顾以为小灰铺子盘下来了,管小灰叫老板,小灰就告诉它们:“铺子水獭阿潜的,它外出没有回来,我只是帮朋友的忙。”。

一开始,大家这样称赞小灰——。

“够义气。”。

“真是热心肠。”。

“你帮了阿潜,也方便我们大家。”。

水獭回来会好好感谢你的。”。

……。

日子长了,渐渐就有一些叫人不愉快的话——。

“你真的不拿工资吗?”。

“你替人卖东西,怎么不记账?”。

“不是我说的啊,人家说你日子混不下去,就赖在鱼铺。”。

水獭不肯回来,是不是因为你在这里?”。

……。

这些话像毛毛虫一样在心里爬来爬去,小灰难受极了。

离开铺子,那么多钱怎么办?又不能带走……要离开早离开,如今听到风言风语才离开,人家肯定说它心虚……当初不管闲事就好了……好朋友的事,怎么能说是闲事呢……日复一日,小灰胡思乱想,不知如何是好。

那天下午狐狸阿公来买鱼,见小灰倚着柜台在喝闷酒,就问:“怎么啦?水獭还没有回来?”。

小灰叹息着说:“来,来,陪我喝几杯。”。

酒到半酣,小灰眼红红地望着阿公,喷着浓浓的酒气说:“要怪就怪你,当初是你开的锁……”接着就倾诉起来。

小灰说完,阿公安慰道:“你且宽心,水獭回来就没事了。”。

小灰仍然愁眉不展,“阿公啊,要是阿潜听信那些流言,认为我想占便宜,我怎么说得清呢?”。

阿公拍着胸脯高声嚷嚷:“有我在嘛!是我开的锁,是我叫你替水獭卖鱼的,等水獭回来我替你说话。”。

小灰略略心安,只盼着阿潜早日归来。

入了秋,天气转凉了。那天傍晚,小灰正准备关门,麂子太太急急忙忙走进铺子,胳膊上缠着黑纱。

麂子太太说:“鲜鱼全要了,快给我称——昨晚老锁匠去世了,我当经理办丧事。”。

小灰吃了一惊,说不出话来。

麂子太太离去之后,小灰站在铺子门口,望着暮色中渐渐朦胧的溪坝,心中一片茫然——唯一能够帮我证明清白的人去世了,怎么办才好呢?

第二天上午,来买鱼的人发现铺子上了锁,门上贴着一张公告:

停业公告。

我找水獭阿潜去了,找不到就不回来了。

松鼠小灰

小灰到哪里去找阿潜呢?它觉得水獭离不开水,就用大木盆当船,用饭勺当桨,从溪坝底下顺水漂流。它害怕被熟人看见,头上顶着一片荷叶。

第二天下午,离开溪坝很远很远了,小溪变成了一条小河。小灰揭开荷叶,看见岸边有几只母獾在浣洗衣裳,就将大木盆划过去。

小灰正要打听阿潜的消息,女士们纷纷说:

“喂,你从上游来,认不认识小灰?”。

“就是霸占水獭鱼铺的那只松鼠。”。

“是个阴险狡猾的家伙。”。

“给你们松鼠丢脸呢!”。

……。

小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谣言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它不知如何是好,忙把大木盆朝河心划,一边支支吾吾地说:“啊……我得赶路……再见……”。

到了中流,大木盆快得像箭一样,小灰还嫌它太慢。

第三天傍晚,小河汇入大河,汊口有个洲子,一只老龟趴在洲头晒太阳。洲子在水中央,跟两岸都隔开的,老龟不会听到什么谣言吧。小灰将大木盆划过去,朝老龟挥着手说:“你好——你见过一只水獭吗?”。

老龟缓缓抬起头,说:“水獭……听说一只开鱼铺的水獭被好朋友谋害了,你知不知道?”。

老龟声音不大,小灰听来却像打雷一般。“不……不知道……”小灰慌里慌张划着饭勺,让大木盆绕过洲子。

世界是很大很大的,大河很长很长,似乎没有尽头。

小灰再也不敢跟任何人说话,只让大木盆在河中间漂荡,渴了就饮河水,饿了就吃腊鱼和干粮。

那天盆子里的食物吃光了,小灰靠岸采集野果,听见两只野兔在草丛中交谈:“松鼠小灰是个大骗子,借口替朋友看铺子,卷款潜逃了。”“它是打水獭的主意才跟人家交朋友,这种人防不胜防。”小灰好想露面解释一番,可是传播谣言的人数也数不清,你总不能挨家挨户去辩解吧。再说人家不相信你,辩解有什么用?

晚上下起瓢泼大雨,河上波涛汹涌,盆子一会儿高高抛起,一会儿又深深坠落,好像过山车。小灰趴在盆底,先是晕头转向,后来就软绵绵的,连爪子都抬不动了。它发了高烧,浑身如同着了火,脑袋胀胀的。

小灰闭上眼,昏昏沉沉冒出一个又一个悲凉的念头:恐怕我要死了……不是病死,就是淹死……我死了不算什么,松鼠小灰的恶名无法洗刷了……这辈子算是完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灰睁开眼,天空蓝蓝的,云朵白白的,太阳红红的。它挣扎着爬起来,原先浊黄的河水变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湛蓝,倒映着天空、云朵和耀眼的太阳。怎么回事?在做梦吗?还是它死掉了,来到了天堂?

木盆边涌起浪花,飞沫沾着小灰的唇,舔一下竟是咸的——啊,这不是河,是海,我来到大海了!瞧,美丽的海鸥在飞翔,啊嗷!啊嗷!鸣叫声像婴儿一样。不远处有一座海岛,长着好多从未见过的怪树,树干那么高,顶端挂着绿色的大果子,羽毛似的枝叶向四方散开,有几分像大风车。

盆底已经漏水,小灰恨不得三五下就划到岸边,饭勺却找不见了。小灰趴在盆沿,用手爪划了一会儿,一个大浪打来,木盆就散了架。小灰在水中扑腾着,好不容易才抓住一块木板,这时它已经虚脱,哪里还有力气游泳呢?

“喂——喂——”。

近处传来悦耳的声音,如同仙乐。

是幻觉吗?小灰不敢应声。却见一个绿球出现在眼前,随着波涛起伏。那是怪树的大果子,给啃开一个缺口,里头是空的。一位松鼠小姑娘从缺口探出半个身子,论年纪跟小灰差不多大。它多美呀,头、背和体侧是淡雅的青灰色,从喉到腹是皎洁的雪白,耳朵好不秀气,眼珠宝石一样闪亮。它伸出可爱的小手爪,用仙乐似的声音说:“你还行吗?能爬进来吗?”它的眼神多么温柔,满含喜爱之情。

小灰拉住那只小手爪,浑身抖擞一下,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力量。小灰浑身带水爬进果壳,不好意思地说:“感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一枚新鲜的果子,内壁像雪一样,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松鼠小姑娘指着内壁,微笑着说:“尝尝吧,尝尝我再告诉你。”。

小灰试着咬一小口,赞叹道:“好吃!好好吃!这是什么?”。

松鼠小姑娘说:“那你快吃,吃饱了再说。”。

小灰顾不得客气,又啃又嚼,吃了个肚儿圆。这层像雪的东西水分很足,既充饥又解渴呢。

松鼠小姑娘开心地说:“你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吧?这是椰子,椰子的肉叫椰蓉。我吃椰蓉长大的,椰子岛上的人都叫我阿蓉。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土土的……”。

“说嘛!”。

小灰……我叫小灰……”。

小灰?很好听啊,我喜欢!”阿蓉瞅着小灰,目光像阳光一样火热,“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咚!小灰的心儿给重重击了一下。它望著波涛宽广的大海,神色极为难看。阿蓉满怀期待,耐心等候着。过了许久,小灰望着阿蓉,哽咽着说:“如果我是一个骗子、一个恶霸、一个坏蛋……甚至谋财害命……你……你还会喜欢我吗?”。

阿蓉伸出小手爪,轻轻抹去小灰的泪,回答说:“喜欢你就喜欢你,跟你是什么人有什么关系呢?”。

小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放声大哭起来。

从这天起,椰子岛多了一个居民,多了一个温馨的家。这个家安在高高的椰子树上,与海鸥为邻,年复一年看不厌的是大海、天空、云朵和日月星辰。

水獭阿潜究竟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已经回到了鱼铺?它能否发现埋在床下的钱匣?找不到钱匣,它会怎么评价小灰……太多太多的问号,全都被海风吹散了,与小灰无关,更与阿蓉无关。

小灰还是那个小灰。嗯,小灰又不是那个小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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