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葬礼上的蒸饭匠

爷爷葬礼上,我认识了一位老人

和他交谈,几乎成了我那几天唯一的慰藉。

他是一名蒸饭的厨师,看样子上了年纪,行动却十分矫健,和我爷爷很像。

毕业论文网   我是怎么注意到他的呢?在爷爷走后的第一天,家里的院子就来了专门做红白喜事的人。

十来个餐桌摆起来,大篷搭起来,平常清净敞亮的院子瞬间就有了葬礼的仪式感。

当第一顿午餐许多人都围在一个大木桶前盛饭时,大家立马就发现了这米饭的与众不同。

首先是那氛围就很特别――有人打开木制的桶盖,热气涌上来。

盛饭的人都要排队,用铁铲铲一碗,端着碗回到饭桌,香味自然就弥散在院子里。

大家赞不绝口,你一言我一语。

“这个饭香,用木桶蒸的。

不是煮的!”   “蒸这个饭有讲究,要不停添水,跟一般的煮饭不一样。

”   “那个老师傅蛮有名的。

他会烧。

”   “一桶能装60斤米呢!”   “60斤?!”――我惊呼,其实我对斤两毫无概念。

看那装到2/3容量的“大家伙”,应该有40斤吧!   我扒了一口米饭在嘴里,有木头的味道,也有空气的味道,木香渗进了米粒的每一个分子,吞一口米饭,就像吞进阳光晒过的空气……太好吃了。

饭后人们都围坐在木桶四周,听老人蒸饭的秘密。

老人滔滔不绝,面带微笑,一边抽着烟,一边把木桶见底的米饭掀开――我们看到了一个竹制的筛子,蒸屉般兜住了上面的米。

“噢!原来下面没有底!”大家惊呼。

老人说这个蒸屉是他特别找来的,这样蒸饭不粘锅,透气。

他娴熟地用锅铲捣了捣米饭,就像农民给土地松土那样自然。

老人姓孙,叫孙广禄,是溧水沙河这一带孙家圩的人。

问到他年龄我吓了一跳,78岁,比我爷爷小10岁。

他竟然独自蒸几十斤的米,力气不小。

他说做这一行已经有十几年了。

十三四岁时就看人弄过(蒸饭),但直到60岁退休,才拾起过去的技艺,并越做越精,在县城做出了名。

那当中有几十年的时间,他去做了会计。

小时候念过私塾,上到初中毕业,他很骄傲自己是有文化的人。

木桶蒸饭这项技能,在什么时候最需要呢?除了农村里的红白喜事,还有教堂里的做礼拜。

他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去给教堂做饭。

最多的时候600人,每年圣诞节24、25号两天,他要蒸180斤的米。

一个木桶最多60斤,从凌晨开始,一桶一桶地依次蒸,到中午11点半,准时开饭。

一桶米,“规规矩矩要两个半小时”,他说。

“规规矩矩”是我们这的方言,意思是合乎流程、遵守章法。

老人当然有自己的章法。

他说什么事都要有规划、讲原理。

掌握了原理去做,才会做得好。

爷爷家的院子外就是一片农田,大锅咕嘟咕嘟烧着,他指着燃烧的柴火、冒着蒸汽木桶、铁锅里不断沸腾的水和我说:“这是金、木、水、火、土,还有光和气的结合。

”   然后他指指天,指指地,说:“光,就是阳光;气,就是空气。

五行加上光气,这是古人的智慧,自然规律。

卫星上天,也是这个原理。

”   我曾经学过一点怎么做咖啡,深知咖啡烘焙是各种物质和条件配比的化学反应。

老人米饭,也是同样的态度。

讲究米与水的比例,讲究米的生长周期,讲究火候――满满的都是学问。

他先说这种特别的蒸法:   “为什么要用木头烧呢?别看木头烧起来不好看,有烟,但饭的香味在里面。

蒸汽蒸的饭,气通透;现在煮的饭啊,一锅闷死就堵住了,那种饭不香。

”   “煮饭的锅,现在都用铝锅。

铝锅里有锰,吃久了对人体不好。

这种木桶蒸汽蒸,空气流通,没有杂质留在米饭里,对人体好。

”   “蒸的饭冷下来了还不会馊――因为没有脏污啊!没有杂质在里面,饭冷了,水汽就自然凝结,米饭粒粒分明,也很好吃!这样就不浪费了!”   “这米也很有讲究

今天用的是黄稻米,不是粳米。

稻米胀性大,用的水多。

其实用粳米最好,有营养。

毕竟粳米长足了160天;黄稻米140天,还没长好就收了。

就和我们吃的小鸡一样,肉长足了才紧,那种催肥的东西都不自然,不好吃

这是有讲究的。

”   “黄稻米”应该是我们所知道的“籼米”,我猜测。

用这样的米蒸,老孙事先要泡足15分钟。

几斤米配几两水蒸,他都是实验过的。

蒸米的过程:   最先煮沸水,看到铁锅里的蒸汽上来时,往里面放生米,放到木桶1/5位置,平铺开来。

蒸汽的水,让米粒胀足。

这时候因为底层的米最靠近水蒸汽木桶里是不用添加水的。

当一层米蒸得差不多时,老孙要往里面添米,并且加水。

不同分量的米,在不同时间淘好。

例如蒸第一层米的时候,第二层待蒸的米就在水里泡着,时间要统筹好。

老孙添好了米,就要给铁锅不停加柴火。

他说除了木头和竹子,稻草也是很好的燃料。

因为米粒就长在稻谷里,稻草也是稻谷的一部分。

用稻草烧稻米,这是古人运用自然的方法。

一桶米差不多蒸好时,要做一件比较费力的事,就是让米透气。

老孙打开桶盖,把1/5以上位置几乎半熟的米饭全部盛出来,放到大铁盆里。

用铲子翻捣最底层的米,用筷子在不同位置戳一戳,给它们透气。

然后他再把盛出来的米饭再放回桶里,也要不断翻捣,让热气流通――这大概是米饭为什么有空气感的秘诀了。

当然这件事很危险,蒸汽的温度非常高,老孙曾经被烫伤过。

而在33摄氏度的户外蒸饭,烧柴火,本身就是一种考验。

我在田里看着他烧柴,被烟呛得不行,他还是很淡定。

院子里做菜的厨师,需要料理不同食材,煎炸烹煮,轮番上场;而78岁的老孙只面对一样东西:米;只用一个手法:蒸。

这就是我感到最特别的地方。

一桶米饭,需要耗费的人工不小。

别看他最后的成果就一样,但要做好上百人一天的饭,需要从凌晨待到夜晚,要有技艺,更要有耐心。

对我们这样一个40万人口的县城来说,单凭蒸饭一门技艺,蒸出名声并非易事。

毕竟许多人都是和土地亲近过的,对米饭有天生的挑剔,对食物有严苛的要求。

而78岁的他把饭做得那么好,让人人都感到好吃,还想再吃一碗,我觉得就是最大的成就。

有多少人能像他那样,60岁还重新学习一门技能,并能专注地把它做好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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