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今有Y先生_为什么先生Y

我久居成都,未尝见过流沙河

然读其诗文,想见其为人,总是十分的佩服,以为有如先生者,始可称文化成都之一块招牌也。

看似另类,其实正宗。

流沙河原名余勋坦,认识他的人或呼“沙河先生”,不尽恰当。

而其所著《Y先生语录》自称Y先生、即余先生,这个称谓才是合乎中国人习惯的。

或以“Y先生”为贬词,又不然也。

自古通人,皆能自嘲,此其一也。

又,鲁迅说:自称盗贼的无须防,得其反是好人;自称君子的必须防,得其反是盗贼。

以此推之,自称Y者,其实不Y也。

提到流沙河,人皆知其为诗人。

记起一件旧事:老画家吴一峰生前自编诗集(《远行集》),其长女吴嘉陵委我通阅全稿。

见1958年《砍柴》联句有“斧影刀光锯声里,大柴纷纷变小柴”二语,为集中绝佳之句,不类他作。

细观其注,始知为青年右派流沙河所续也。

不乐以诗人名世的流沙河,却有很深的学者情怀。

1957年被划右派,单位罚他当资料室保管员,殊不知是投其所好。

流沙河乘便勤读不辍,颇究心于小学,撰《字海漫游》。

稿虽毁于“文革”,工夫并不白费。

清人钱大昭撰《迩言》六卷,广搜古籍中的俗语俗事,溯其源流演变,并加考订。

流沙河更拈流行俗语,征之古籍,以见所谓俚语,往往出于雅言――如“散眼子”即“散焉者”出于《庄子》,“盖浇饭”即“羹浇饭”出于《玉篇》等等,益人心智。

知堂老人为《亦报》作随笔,曾希望有人将人人耳熟能详而未必能写的日用杂字,对照器物绘制图书,认为这对于增加读者的知识,大为有益。

他说,假如有人肯出版,自己一定要预订一本。

而今出版界有此见识者,似不一见。

1988年《新华文摘》创刊十周年,流沙河作《大姐你好》一文,讲文摘类刊物对他增进学问,用壮文胆的好处。

别人恐不如此做,更不如此说也。

古人说“后生可畏”,殊不知先生为学如此,尤可畏也。

高校硕士生扩招,不少人跨专业考入文科专业,常恨文史功底不足。

我向他们推荐此文,勉之曰:倘能坚持,十年之间必能成就一学者。

流沙河既好读书,亦喜读书之人。

蜀中学人龚明德因汇注《围城》而吃官司,先生为文为之宽解。

说汇校新文学小说名著,非不必要,只是出版法规尚欠周密,牵涉到作者权益,即蜀谚所谓“起得太早,遇见鬼了”。

(《流沙河短文・新文学札记序》)青年作家冉云飞好学不厌,先生亦与青睐,尝调之曰:“龙潭放尿惊雾起,虎洞喝茶看云飞。

”(《流沙河短文・虎洞喝茶看云飞》)昔人周乘语云:“吾时月不见黄叔度,则鄙吝之心已复生矣。

”(《世说新语・德行》)龚、冉二君,想亦尔尔。

冉云飞为《华西都市报》作《流沙河读书生活识微》一文,洋洋洒洒,颇有可观。

有一节写流沙河之从善如流云:   我读《旅游三香》一文,看到先生提及“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为宋人作品。

我打电话提醒他,说这是韩愈的作品《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二首》中的一首。

屈守元、常思春主编的《韩愈全集校注》、陈迩冬《韩愈诗选注》以及一般的合集选本都敬选不弃……他说大概是以前读《千家诗》误记为宋人作品了,而且在电话中接连表示谢意。

韩愈在唐是别开生面的诗人,颇为宋人所宗,虽属名句,亦难免记误,且欢迎纠错,固未为失也。

既是“全集”,就不能说“敬选不弃”,如此粗枝大叶,更不可自矜也。

文中说“他(流沙河)的为人及学问,我万不得一”语,虽有夸张,也是实话。

因为学问好,流沙河文胆既壮,而文心复细。

偶为联语及小赋,皆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读者的感觉十分轻松。

如“偶有文章娱小我,独无兴趣见大人”之类,对仗工稳而外,颇示己志。

换了他人,不免捉襟见肘,――吃力未必讨好,弄巧可以成拙。

川剧作家魏明伦于《华西都市报》出《春灯谜》长联以求对,颇有自炫之意。

敝邑雍国泰先生(他是我中学时代的语文老师)撰《对不起》一文见报,指出:魏的上联不给下联余地,没有道理,文字也很芜累,如“八千鬼女”、“二人匕首”等语,只顾拆字,而不成意义,“魏先生自称是‘怪招’,我则认为是‘败笔’。

”雍先生引旧联“开关迟,关关早,阻过客过关;出对易,对对难,请先生先对”作结,道了一声“对不起”。

转观流沙河之作,文字知识,无不妥帖,于人于己,都是对得起的。

语言学大师王了一,生前招研究生,不要写字不好的人,说:“不肯好好写字的人,还肯好好做学问?”此言也许偏执。

想起一个故事:“柳亚子作书极草率,不易识,惟姚大慈均能识之,盖姚作书,更草率于亚子。

一次,亚子致书曹聚仁与张天放,信尾注:你们读不懂的话,隔天见了面,我再读给你们听。

”(郑逸梅《艺林散叶》一一九)流沙河似不属于那种“大不拘”的名士,他写字认真到了一笔不苟,和他为学的态度一模一样,字体于瘦硬中,颇饶风神――在唐时,杜甫是最欣赏这一路的。

因为学无止境,所以真学者是越学越虚心的。

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台湾出了个李敖,老而更狂。

于凤凰卫视中文台辟“李敖有话说”之专栏,作广告词曰:“让李敖读书,我们读李敖”,直是小视天下读书之人,无聊之至。

流沙河庄子之口以咻之:“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庄子・逍遥游》)又尝撰《小挑金庸》、《再挑金庸》,指陈金庸先生书中知识性错误,实话实说,也是爱护作者之意。

海峡对岸的Y先生余光中,是流沙河服膺推重的人士之一,尝自谓初读余光中,就有始见真龙的感觉,遂推介不遗余力。

又感于余光中“在海外,夜间听到蟋蟀叫,就会以为那是在四川乡下听到的那一只”之语,作《就是那一只蟋蟀》一诗,今已选入中学课本。

两个Y先生,出处虽不同,风味相似乃尔。

流沙河曾著《庄子现代版》一书,其深心在于:对立文化对主流文化的批判,实有非常积极之意义。

不过,如果说先生就是当代庄子,也不尽然。

从其所著诗文和公开发表的言论看,其于社会民生还是相当关注,颇具杜甫情怀的。

有感于此,因作《Y先生歌》:   自古读书得通人,成都今有先生;迩言杂字得甚解,作书瘦硬取风神。

少谓躬逢时不忌,拈得好句辄色喜;造化小儿诗弄人,划作右派狗不理。

罚为贱役守书城,乃效蠹鱼肄其勤;得成字汇补段注,在劫莫逃秦火焚。

祸延慈母那便哭,痴绝红颜惜穷途;好水好山天下有,剩男剩女世间无!一为解匠归去来,几家高举几沉埋;我生竟为刀锯余,忍看大柴化小柴!故园惊蛰寒�鸣,迩来新诗绝无闻;不喜大人常闭关,偶娱小我颇为文。

早起见鬼龚夫子,龙潭放尿云飞君;时月不见Y先生,鄙吝之心竟复生。

不趋时尚亦追星,彼岸还有Y先生;一只蟋蟀叫今古,真作假时假亦真。

粗茶淡饭杂时蔬,厕上床前几卷书;兴来颜戳李敖厚,得间微挑金庸疏。

市场炒作视行情,以不行行行不行;诗客或为门外汉,书家岂是社中人!时人错把比庄子,心中犹有杜意存;先生姓Y实不Y,瓦釜喧喧尽雷鸣。

诗中涉及先生早年经历及个人遭际,俱详其《锯齿啮痕录》“回老家去劳动”和“快快结婚”两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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