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情还没有完成
林莽,生于1949年11月,1969年到河北白洋淀插队,开始诗歌写作。
白洋淀诗歌群落和朦胧诗的主要成员。
著有《我流过这片土地》《永恒的瞬间》《林莽诗选》《秋菊的灯盏》《记忆》等诗集多部。诗文集《时光瞬间成为以往》《穿透岁月的光芒》和《林莽诗画集》等。
现任《诗刊》编委,《诗探索·作品卷》主编。
村口的树丛仍光裸着。
春把希望和一丝过去的忧伤同写在二月。
一片鹅黄的菜花地,在南风中,颜色是透明的,轻快的,轻快地摇荡。
像我小女儿的心。
而父辈们在土地那边留下了走得河道般低洼的路。
(多雨的季节可怎么行走)。
在阳光和泛起的泥土气息中。
候鸟们在筑巢的季节里做它们最后的选择。
终于栖落在那片褐色的树丛中。
绕过那些树干,你在想什么。
在久别的故乡。
在那片茫茫若失的薄雾的后面。
我又听到了犬吠和村子里清晨的喧闹。
生命之火有时候燃烧得很平静。
灰蜻蜓。
你走去的影子突然间唤起了什么。
微风轻拂。
一只灰蜻蜓。
在塘边的草茎上摇曳。
水很冷已是初秋。
你走过时的神态不只是宁静。
在下午的街角。
你轻轻走过。
灰色的衣裙有节奏地摆动。
时光转瞬成为以往。
当你回首看见的只有。
冷似秋水的背影。
一只灰蜻蜓。
穿过逝去的记忆。
在塘边在秋天的草茎上。
而生活你又怎么知道。
未来的一切与记忆中的往事。
哪些更长久。
融雪之夜。
雪。
渐渐退向房屋的背阴处。
白茫茫地。
划出一道道寒冷与温热的痕迹。
拉上厚厚的窗帘。
生命退缩到自己的角落。
一幅画。
一个孩子轻轻地掀开海的表面。
寻找那位首先点燃了烛火的人。
这宁静的幻想。
充满了灼热的欲望。
你就是那个孩子。
来自一个遥远的下午。
穿越时间的隧道。
摇响月夜的白银。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期待。
它的到来使落满枝头的雪顷刻崩泻。
一片洁白的裸露。
一片雾。
漫长的以往突然皱缩。
成为一片小小的回顾。
这融雪的夜晚。
不是每一所房子里都能听到垂落的水声。
透过彼此设置的心灵羁绊。
我渴望赤裸,金黄而成熟的热情。
生命如飘落的雪。
在温润的化解中感知了自己的选择。
月光下的乡村少女。
她们径直地走在前面。
相互依恋着晚风中的收工行列。
说笑着结实又年轻。
在转向灰蓝色的晚霞倦怠又安宁。
也许如今她们都已做了母亲。
也许只有告别了青春才知道什么是痛苦和爱。
情。
也许她们从来没有想过就作了母亲。
有时候人们在一片烟雾中诋毁爱情。
谁能如翻动报纸把时光闪闪翻动。
失去和惆怅之情常常潜入心中。
那么就飘动飘在沉思与叙述中。
黄昏的寂静渗出幽暗的丛林。
渐渐地使行人的脚步变得匆匆。
这一切已远得使你无法触摸。
在新月的光辉下。
那些质朴的影子飘来荡去。
我已无法辨别她们的面容。
银饰。
镂空的枝叶的环。
银光与容颜相映地闪动。
雨后的微风在鬓发隐约之间。
在飘流的音乐与语言之间。
温润光滑的缎子。
平静而舒缓地波动。
一座波光中的桥。
一片浓阴下的寂静。
夕阳中归巢的鸟群。
就那样地飞远了。
远得再也看不见了。
弥漫的花香仿佛消散的钟声。
一只镂空的银耳环。
在琴声幽暗的弦上。
闪动月色的光芒。
那熟悉的声音。
渐渐沉于睡眠的波浪。
在另一种边缘。
长笛的声音在飘。
飘在激情之后的暖流上。
我在一个密闭的飞行器中飞行。
穿越那么多熟悉的地名。
隔着岁月与时空。
它们都曾在古老的书本。
我飞越那片世界上最大的草原。
我在万米高空中越过乌拉尔山脉的主峰。
我追赶太阳从东向西。
在一万米的高空下。
有一只蚂蚁在搬运它过冬的粮食。
有一只鸟儿焦急地寻找它失散的伴侣。
有一头牛在为它的孩子进行第一次的哺乳。
我们已经历了很多。
在一万米高空中我读保罗.策兰。
我知道我读的并不是他。
他距我的距离很近距我的设想很远。
我们都是在寻找语言的归属。
我们在各自的空间里神秘地飞行。
黑鸟和紫色的果子。
夏日雨后的树林静得出奇。
一只黑鸟飞临。
它轻轻地啼鸣。
仿佛在呼唤着另一只。
树上的雨滴还没有落尽。
清凉地滴入脖颈。
让我们驻足。
抬头看见那些熟透了的果子。
它们坠落染黑了地面。
紫色顺着雨水流入了石头的缝隙。
记得我们因大人的呵斥而偷笑时。
我还看见你染黑了的小小的门齿。
那只黑鸟转动头颈。
它圆圆的眼睛。
有如阳光下闪动的水滴。
它跳动在枝丫间。
低低地鸣叫。
仿佛在呼唤着心中的另一只。
立秋·读沃尔科特。
一部《白鹭》为一个诗人画上句号。
和我现在年龄相同时的诺贝尔奖获得者。
在八十岁在生命的秋天。
拥有了他保持荣耀的收官之作。
因为对诗歌的爱而放弃。
因为不忍心伤害。
而挥手的道别。
让我看到了一个诗人赤诚的情怀。
白鹭多么轻盈的名字。
天使般地飞过山河与岁月。
为遗憾也为逝去了的纪念。
爱不可重建但美的所求凝聚。
结为秋山之巅五彩斑斓的火焰。
也许是一种巧合。
在壬辰年立秋。
这个暴雨与飓风成灾的夏日。
酷暑仍在大地上徘徊。
我从另一片大陆归来。
曾经染色的白发渐渐呈现出它的本色。
与立秋的暗合。
让我有一种心安理得的坦然。
这时我看见白鹭在飞。
“它们像天使/突然升起、飞行,然后再次。
落下”。
丝丝的银色如月光。
如秋霜如芦花的白。
是岁月是生命。
是时间流水漂洗的纯净与明亮。
在立秋时节。
与一位大师的相遇。
隔着二十个春秋的门槛。
我梳理以往和稀疏的白发。
为美丽的飞行登高而望。
尔文学奖,2011年80岁的收官之作《白鹭》。
获艾略特奖。他是一位集荷兰、非洲和英国。
血脉与传统于一身的诗人、画家和戏剧家。
诗句引自《白鹭》第六首(肖学周译)。
鹿港小镇。
香烟缭绕的妈祖庙。
熙熙攘攘的人流。
让我想起了少年时故乡的庙会。
只是这里少了戏剧的锣鼓。
少了记忆中的说书人。
到处飘着小吃的清香。
生意人的语气和故乡的一样。
老字号的牌匾醒目而堂皇。
这是二〇一三年的元月。
我走在鹿港小镇熙熙攘攘的街上。
随着罗大佑的歌声。
沿着一条时光的隧道回到了以往。
我也曾是一个不如意的青年。
内心也蓄满了愤怒的呼喊。
时光转换眼睁睁地看着。
有人一步步拆除理想。
建构了庸俗者的天堂。
“我们得到了想要的确又失去了拥有的”。
罗大佑为不曾到过的小镇。
写下了那首令人难忘的歌曲。
我在第一次踏上的土地上。
记起了那些已经失落了的人与事。
还有一个曾经的少年。
被现实覆盖了的梦幻与渴望 相关热词搜索: 还没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