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 墨做名字的寓意

一、    雪小禅说,墨亦可用来听。

如听古琴。

那古琴或可是焦尾琴,或可是俞伯牙弹给钟子期的高山流水。

听墨时心必寂寂,浮躁的心听不了墨。

喜欢听墨。

越古老的墨,越值得一听。

老墨,因为老,有岁月的沉香。

墨如酒,老的好,越老越醇厚。

太新的墨,有烟火气,呛人。

在空寂无人的静夜,静坐书房,清空杂念,耳净心明。

持卷在手,最好是线状的册页,古而旧。

墨,不是墨。

而是一个个峨冠博带书生,隐居世外的僧道,焚香沐浴后,端坐深山,铮铮的琴音,随着清风,顺着流水,携着白云,裹着花香,穿越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空,迤逦而来。

墨是江山,也是心魂。

师弟三雄喜欢收藏古砚,与我一样,爱墨成痴。

传说古代的老墨,加了麝香,珍贵得只能收藏,只有主人重病时,才肯刮下一点粉末,做为药引。

因为岁月的沧桑,心性早已淡然,那种香味更加沉了下去。

放在鼻尖轻嗅,放在耳边静听,早已寂然无声。

老墨,如老僧,心静如水,波澜不惊,似乎早已听不见什么了。

只有空寂和虚静。

我爱极了这种空寂与虚静,仿佛一颗寂灭(涅槃)了的心,就是我们说的死了吧。

但墨并没有死,用指弹去,有铿锵的金属音,傲骨铮铮。

持在指端,在砚中泼上水,古墨配古砚,仿佛一对旧情人,那样契合,琴瑟和鸣,相濡以沫。

墨入纸,如入金石,铿锵有声。

银勾铁画,剑拔弩张,人世间的争斗与豪情,都在墨里

在甲骨文、金文里听青铜器雄浑的钟鸣,在篆体里听临风起舞,衣袂飘飘,在隶字里听庙堂庄严,山野清风... ...    听墨,听的是一颗心。

墨的声音,就是自己的心音。

从颜真卿处听博大,从柳公权处听傲骨,从欧阳询处听灵秀,从徐渭处听癫狂。

从魏碑中听金戈铁马,从楼兰残纸中听率真,从敦煌莫高窟里听飘逸,从断壁残垣里听曾经风流过的沧桑... ...    听墨,亦是听雨。

捧一本书,久读倦怠,掩卷凝神,只用耳听。

那字里的墨便流淌起来,升腾成气,凝结为雨,行走三月的杏花里,磅礴在盛夏的芭蕉上,淅沥在深秋的荷残里... ...    听墨,更是听雪。

雪落无声。

只有冷。

雪落江南,掩盖了舞榭歌台,花草树木。

远山,白里带青;近水,蒙着烟,含着雾,隐隐冒着热气。

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老掉了的渔翁,住在《寒江独钓图》里面,空旷,孤绝,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有时甚至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老僧,在禅房里打坐,慈悲,清静,爱恨已并不重要,得失已并不重要。

听墨,也是听月。

月色如水,带着乡愁,淌着情爱,人世间的悲欢,都在墨里

墨还会唱啊。

明月如霜。

墨唱着秦腔,便有了猎猎的风,飘摇的旗,嘶鸣的马,撞击的金戈。

墨有时也会唱起黄梅小调,便会听见青楼女子、闺阁少女的嬉笑与哭泣。

“年末更识荒寒味,写到湖山总寂寥”。

雪小禅写晚年的陆小曼,那墨里只有刻骨的惆怅,无限的孤独,永远也不会干的时光,泣着泪,带着血。

是啊。

墨,不忍听。

也不敢听。

听墨,也是有讲究的。

与王羲之听墨,该在兰亭,曲水流觞,悟宇宙之道,生死之大。

与李太白听墨,该高台之上,摘星揽月,快意潇洒。

与张旭、怀素听墨,该在狂风暴雨,雷电恣肆的古寺醉僧楼上,笔走龙蛇,吞吐八荒。

与东坡、山谷听墨,当登临赤壁,划一叶扁舟,把酒临风,衣袂飘举... ...直到不再讲究了,在茶馆酒肆,僧庐茅舍,粗陋街巷,随意一躺,可有可无,可听可不听,那就通禅了。

听墨,听的是古意。

心不老,听不懂。

心老了,却听不动了。

人书俱老,只有苍凉,那苍凉里,笔笔都是老干新花。

人生往往是,墨老了,心也老了。

听着听着,就天地一片苍茫了。

二、    我想与墨为侣的人,定然有一颗孤独的心。

半生时光,都给了墨,连骨子里,都有了一股淡淡的墨香

举手投足,也都有了墨韵。

腹有诗书气自华,长与墨为伴的人,都有一种不一样的气质,那种气质就是书卷气。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喜欢常年与墨为伴的人,喜欢嗅他们身上的书卷气。

近墨者黑。

我是黑透了的。

许冬林说,是黑的魂。

黑得不能再黑,黑成了死的样子,就是墨了。

我是一个禅者。

我说过,所谓禅,就是活着时享受死了的快乐。

这种快乐,是常人无法体会到的。

如果全黑了,就枯寂了,也是了无生趣的。

就跑到它的对立面,朱那里去。

朱与黑的留白,就是白。

黑白朱,是中国文化的三原色。

一幅字画,黑色的墨,白色的纸,朱红的篆刻印章,便有了无穷的意趣。

记得天津欧体楷书第一人田英章说过,最好的书法家在民间。

隐藏于民间,与山村野夫无异,不为名,不为利,笔墨之间,有一股林上之风。

人生到最后,比的是境界,而不是学识。

学识高,只是博学,甚至是书橱。

境界上不去,再妙也不能通神。

墨是有风骨的。

那种风骨,是经历世事沧桑之后,沉淀出来的。

一种岁月的沉香。

古人制墨,多把松枝焚烧成松烟,掺以香料,加以熬制的胶,捣碎,研细,定型。

这本来就是一个煎熬的过程。

不经历苦难的人生,就不是完美的人生。

东坡与柳宗元、刘禹锡等,不被贬谪,我想这世界上就少了数个文学大师了。

年少时,挺痴。

爱诗如命。

却从没写出一首像样的诗。

后来痴迷书法,爱上了墨。

数年时间,都在临帖。

又不老实,楷隶行草,古今名贴都涉猎,还要自创一体,不免狂怪。

常常是满屋子里都是墨香,洁白的墙壁因为常贴刚写好的字,弄得墨迹斑斑。

边写边扔,一幅不留。

墨,是有禅机的。

虚,才能满。

舞文弄墨,须空阔的大房子,大教室或是大客厅,或是大禅房。

一个人,独处。

心身俱空。

只有神,只有韵,那落在纸上的云烟,留下的骨肉幻象,不过是空里的色。

写字一幅不留,才是境界吧。

我是这样做的。

没想到雪小禅的祖父,也是这样一个怪人。

我算他隔着时空的知己吧。

一样喜欢用毛边纸,一样不喜欢有人打扰,一样不喜欢留下笔墨。

那是对墨的痴恋,是用墨与心灵对话,与灵魂共舞,与自然宇宙合一。

墨是知己,更是情人,与情人知己的私会,那种幸福,不能说,无须说,也不可说。

更不喜为外人道。

三、    “墨有香。

是冷香。

不浮、不腻,闻起来如闻一个清冷书生的体香,但又有人世间的暖意,可亲、可怀。

”    这是一个女子心中的墨香

墨香,绝不带脂粉气。

一种清,一种冷,一种慢慢渗透,若有若无的近似飘渺,又那么真实的东西。

我想,用世上任何花香草香,茶香,酒香,书生女子的体香来形容,一定是俗了的。

墨香,是一种情怀吧。

一种拉着人往天空跳跃的东西。

这种情怀,如爱好打坐的高僧,爱好偷香的奇男子、奇女子,是一种瘾。

痴迷上墨香,俗世的一切,都并不那么重要了。

一日不闻墨香,就会发慌,如毒瘾发作一般难受。

网友杭州美女慧如风,就是一个一日不挥毫,骨子里就痒痒的人。

她给自己空间取了一个号,叫穷墨书生。

她的空间,墨香袭人,使得她更有底蕴了。

我见过一个书痴,年岁大了,老眼昏花,看不了书了。

只每日,净手之后,捧着旧书深嗅,仿佛要将那墨香,吸进去一般。

墨香,或可以填补饥饿的灵魂,以墨香为食,是另一种高雅了。

也许我是一个怀旧的人,喜欢古老的东西。

一个古典的灵魂

老了的墨,在发黄的纸张上,褪去了浮华,淡去了尘烟,更显纯净了。

那种香,缓缓的,徐徐的,由内而外,轻轻散发开来,如岁月的沉香,没有了燥劲,没有了冲动,只有了看破世事的淡然与醇厚。

林散之到老年,两耳失聪,再也听不见尘世的喧嚣。

那样寂静。

他就如同一块老墨,失语了的。

也如一个禅师,最终无言了。

笔下的墨,才枯瘦起来,苍劲了的。

这种苍劲,又是没有烟火味的。

他的字是无法临摹的,无论你怎么临,都不像。

朋友临米芾,数十年如一日。

就是只得其皮肉,不得其骨与神。

问我为什么?我说,你没有他的颠。

张旭的狂放恣肆,又不失法度,后人无法超越。

怀素的游龙走蛇,灵动酣畅,也没有人临摹得出。

怀素的字,不论混在那本书法字典里,我都能一眼看出。

世上,再没有比他更灵动的字。

那是一个孤独的灵魂,在这个世上,是独一无二的,谁也复制不了。

墨,是有韵的。

这种韵,就是灵魂的独舞。

反复揣摩,蓦然发现,这世上,竟没有两个个完全一样的灵魂

遍观中华五千年书法,是看一个个孤独的灵魂舞蹈。

有的风流蕴藉,有的潇洒闲散,有的苍劲古朴,有的狂放豪迈... ...    在某年的中央春节联欢晚会上,看过《墨韵》这个独舞。

舞台上铺满宣纸,一个舞女,长发染墨,在宣纸上翻滚腾挪,顷刻间,白纸上,一片墨色的烟云。

空间相册里,我也转载过数张女子舞蹈的图片,也叫《墨韵》。

是用毛笔泼墨而成,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就如那年在晚会上独舞的女子一般,鲜活的生命扑面而来。

墨是有色的。

墨色是世上最妖娆的颜色。

她的风流,胜过世上最绝色的男子女子。

这种妙,不可言。

只有深陷其中的墨痴,才感觉得到。

四、    大凡学书的人,都有眼高手低之叹!自己的灵魂画不出。

简简单单的墨,可以勾勒出心中的万里江山,那花是心之花,那草是魂之草,那烟树小舟,深远山水,云烟深处的僧庐茅舍,无不是灵魂深处的私密呓语。

墨,是通往灵魂的符号吧。

人生,在走向灵魂的路上,是一个不断前进,不断舍弃的过程。

02年,特意到坐了六个多小时的火车,与墨友专门到长沙博物馆看了“北京·湖南书法家作品展”,数百件顶级书法家的作品里,却没有一幅自己满意的。

早年爱极了怀素的《自叙帖》,日日临摹,睡觉也要抱着睡,可是数年过后,又觉得那些线条太过单薄,撑不起自己的灵魂

一路涉猎下去,徐渭的太狂,显得声嘶力竭。

董其昌的太柔弱,显得娇媚。

赵孟頫的太媚,显得俗。

王献之的,略显小气。

唯有王羲之,雍容大度,潇洒风流,又蕴藉含蓄,却支撑不起大字书法庞大的架构。

王铎的大字行书,有磅礴之气,却是狭隘了的。

欧阳询间架严密,却有小妇人的拘谨习气。

柳公权瘦劲硬挺,字放大了结构不稳。

颜真卿雄豪大气,却失之臃肿。

一路细观下来,天下竟没有完美的书法

墨,还真难弄。

所以要写出自己满意的字,几乎没有可能。

往往是今日满意,明日咋看,都不顺眼了。

绘画也是一样,展览馆里当代人的山水花鸟,大多是一些墨团。

看了没有美感,反而添堵。

但颇喜欢大师们的画。

丰子恺的佛,齐白石的虾,张大千的荷,徐悲鸿的马,再古一点的宋代米家山水,墨中有一股灵性,有超凡脱俗的美。

但每个人都是有缺憾的,残缺即完美。

真正的大美,还是在墨中,墨未曾洇开的时候。

洇开就残缺了,如同这个世界,一诞生,就充满遗憾了。

但这遗憾,并不是遗憾,而是另一种完美吧。

中年习书,再没有先前的狂热了。

知道了慢,也懂得了从容,可有可无,不那么痴了。

放空心,放松筋骨,一管笔,一砚墨,几张宣纸,不再有自己的思想,也不想自成一派。

一种字体,每一个大师的书法,都觉得美。

一家一家地,一路临摹下去。

不排斥,不纵容,不带自己的情感,也就无我之境。

无我,才能真正体会到墨里的情怀,与墨里灵魂交融,原来他们都是通禅的。

就如一佛,幻化出亿万身而已。

真我,本是一个

墨有心,也有魂。

墨香染进光阴,最重要的是细节。

墨本是一团,因为准确,才有了力度,也有了灵气和神韵。

不狂不燥,每一笔都脉络清楚,细细交代。

墨是听得懂音乐的,放一段佛教音乐,墨就变得慈悲清静。

奏一曲高山流水,墨就变得高雅脱俗。

吟一曲流行爱情音乐,墨就变得缠绵多情。

来一段摇滚乐,墨就变得癫狂激烈。

墨也永恒。

古字画中的墨迹,过了千年,依然黑亮如新。

仿佛千年前的楼兰女子,依然黑发红颜,肌肤依然富有弹性,似乎还流动着血液,有着柔情的脉搏和动人的温度。

爱上墨,如爱上古诗词中浪漫而多情的书生少女,与他们一见倾心,不自觉陷落进去,忘情神交一番。

一支青梅,几支残荷,供在净瓶之中。

多少夫妻,红颜知己,在简陋的房舍里,远离俗世繁华,相濡以沫,红袖添香。

曾经的惊涛骇浪,苦乐年华,都在墨里沉淀下去,只有静,只有这可依可附,可以寄放灵魂的枯墨淡墨了。

墨,如茶,也如涅槃了的心,遇水则化,机缘成熟,便借纸还魂。

许冬林说,是啊,看墨在纸上逶迤远走,真像是老僧修炼后转世,或为云霞,或为江水,或为寒山,或为竹木花草... ...他只有一个灵魂,却有千百种身体。

他真自由。

他真慈悲

只有老了,老得很老,才有这样的自由和慈悲吧。

老了,是真的老了。

老了才读得懂墨。

我知道很多高僧都是爱墨的。

他们远离红尘,却喜欢与墨有染。

那笔下的江湖,山野,文字,佛像,都透着禅机。

沧桑,厚重,内敛,慈悲,简静。

墨在禅坐,也在纸上游走,苦禅了开出了花,旖旎成一个个水墨江南的春天。

他们的心魂,并不是枯萎了的,而是春暖花开的。

墨透纸背,才有骨力。

墨因水洇开,才有韵味。

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入得了红尘,又出得了世外。

一壶禅茶,一身布衣,青山绿水间,忘却身前身后事,只把一颗赤子之心,沉下来,在墨里得到净化,完成灵魂的皈依。

一个水墨江山的子民吧,也挺好的。

黑得死了似的,死就是生。

人生多少置之死地而后生。

就是墨呀。

幽静,深远,简单,孤独,却又包罗天地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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