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无恙,你在心上

低茶茶。

内容简介:时隔多年,钟薇终于再次找到孟佑,她一直视他为生命里的光,没想到只等到他一句生分的“钟小姐”。钟薇以为她和孟佑之间横亘的不过是这十多年的时光,她想和他重新开始,却总有更诡谲的秘密打碎她的梦想。

【1】孟佑孟佑

老城区的老巷子里,平日无人问津的老医馆门口现在正大排长龙,只因这中医馆里自制的驱蚊膏在网络上意外走红了。

其实这驱蚊膏的配方并不神奇,重点是医馆里的那个男人,清俊儒雅,一袭普通的白大褂竟被他穿出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来排队的女孩儿们,不用多说,自然是来“看医生”的。但不管来者是拿出手机偷拍,还是肆无忌惮地用目光打量,这医生都视若无睹,兀自用清澈的嗓音重复着驱蚊膏的用法、用量。女孩子们哪里顾得他说什么,光是看着他这副严肃英俊的模样,都够晚上在被窝里傻笑到失眠了。

一辆哈雷机车从巷口呼啸而至,打破了小医馆内的“其乐融融”。

“让一让,都让一让。”张扬的女声由远及近。

听着这动静,孟佑不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果然,不出一会儿,钟薇就顶着她那头惹眼的暗红色波浪长发挤到了队伍最前面。她这样蛮横地插队,自然引来了不少白眼,但她丝毫不以为意,两条纤细的胳膊往诊桌上一撑,咧开红唇笑道:“孟佑,我又来啦!”。

孟佑无奈,淡淡地说:“我很忙,没空招呼你。”。

“没事儿,你忙你的,我自便。”钟薇也不恼,她轻车熟路地绕过诊桌,掀开孟佑身后的门帘,钻进了里面的小屋。

孟佑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又重新开始按部就班地给人看诊,好像这小插曲从未发生过一样。只有坐在他面前的女孩儿注意到,孟佑的嘴角好像比之前多了一丝笑意。

自从钟薇在网络上看到孟佑的名字,她就成了这里的常客,有时她大手一挥买走他医馆里所有的驱蚊膏现货,让那些排队的莺莺燕燕不欢而散;有时她一个下午什么也不做,就坐在孟佑的诊桌旁边,他认真地给病人看病,她就专心看他。

一般孟佑都会像今天这样,把她当成空气,钟薇便“不见外”地钻进里面这间小诊室,安然自得地补个午觉。

这个里间空间小,陈设简单,却一尘不染,就连墙边看诊用的窄床也都是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窄床对面还有一扇小门,里面是孟佑的私人起居室,钟薇虽然好奇里面是什么样的陈设,但这扇门总上着锁,令她不能一窥真容。她不禁遐想:该不会孟佑表里不一,外面摆设得像清修道观,而里面全是维尼熊、小飞象、史迪奇这样的毛绒玩具吧……。

想到此,钟薇笑出了声,仰倒在窄床上。空气里和床单上都有淡淡的药香,钟薇埋着头深深嗅了一口,这味道朦朦胧胧,像极了十八年前在香港那夜的月光。

那天是钟薇九岁的生日,但母亲去世得早,寄住在姨妈家里的她能有地方住就不错了,自然是没人记得她的生日。偏偏那天表弟和她打了一架,她被姨妈骂着赶了出来。

又冷又饿的她溜进一家蛋糕店,拿起一块小蛋糕就往外跑。那个时候的钟薇干瘦干瘦的,连比自己小两岁的表弟都打不过,怎么可能从蛋糕店老板的手下溜走?

最后,她蛋糕没吃上一口,反而身上又多出几块瘀青。

钟薇到现在还记得那晚有多冷,她躲在街角,听见小卖部的广播里报道说台风就要登陆了。她抱着膝盖,正盘算着在涨潮的时候跳进海里去,一个纸袋子突然被递到她面前。钟薇抬头就看见一个跟她一般大的男孩,穿着附近私立小学的校服,脸色和月光一样白。

钟薇呆了一瞬,不想那男孩放下纸袋就跑了。

打开纸袋,里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块奶油蛋糕,正是她刚刚没能偷到的那种。待她再抬起头,那男孩早已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地朦胧的月光。钟薇只记得起,他校服胸口上绣的名字——“孟佑”。

【2】你就是喜欢我。

钟薇现在的身份是地产老板的独女,在老爸的公司挂着闲职,无事可做时常常一下午都耗在孟佑这儿。但平时她睡上一觉后,便觉无聊,到头来仍会在孟佑眼前晃来晃去。

今天眼看过了五点,钟薇却还没什么动静。

孟佑看了几眼墙上的挂钟,他向来淡定的眼神里也有了些波动。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些累了,各位如果没有急病,还请明天再来。”孟佑下了逐客令,待那些排队的女孩儿们怨声载道地散去后,他撩起门帘提步走进里间。

一进门,他就看见钟薇像只虾米一样,蜷在窄床上。孟佑见她双手捂着小腹,眉头紧皱,额头和鼻尖全是细密的汗珠,他忙一把拿住她的手腕,探了她的脉。

钟薇从青春期就有生理痛,但那时她住在姨妈家里,姨妈很少管得了这么细致。她总是每天把一家人的衣服洗干净,晾晒好,冬天自己也不懂得要烧热水,几年下来,这毛病愈演愈烈,即使后来她回到生父跟前,生活变得颇为优渥,也从没有人在这些方面关心过她。所以每当她不舒服的時候总是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等待疼痛自己消退,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孟佑钟薇从床上扶起来,递给她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时,她双手捧着杯子,望着孟佑傻笑起来。

她一双眼睛笑成了两个可爱的月牙,鼻尖的一小片雀斑也跟着生动起来。

孟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忙躲闪开她的目光。

钟薇这种情况在中医里算宫寒,为了祛湿除寒,孟佑建议她艾灸:“不过今天已经有些晚了,你明天赶早过来。”。

钟薇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与孟佑独处的大好机会,她捂着肚子,眼泪说来就来:“孟医生,我现在快痛死了,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孟佑拿她没办法,只得让她躺好,拿出箱子里的艾条,掀开钟薇的上衣,露出她小腹处的神阙穴,隔着一指尖的距离慢慢移动起来。

孟佑的动作轻柔细致,钟薇小腹处的疼痛渐渐被一阵阵温热感取代,疼痛减轻了,她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而孟佑又不许她艾灸的时候讲话,她只好专心地躺着看孟佑

点燃的艾条散发出清新的草药味,还飘着淡淡的烟,在暖黄色的灯光底下若有似无。从钟薇的角度看着孟佑清俊的侧颜,更觉得他是谪仙一般的人物。钟薇正痴痴地看着,不想孟佑此时冷不丁抬眼望向她,他像是要询问什么,可还没开口,就碰上了钟薇炙热的目光,他白净的脸上瞬间烧起一片不自然的红。

钟薇并不反省自己太过直白的目光,看孟佑红了脸,她心中更是怦怦直跳,她攥起手心,忽然坐起身,看准孟佑的脸颊一口亲了上去,如蜻蜓点水。

“嘶……”。

钟薇如愿以偿地偷亲成功,孟佑却皱起眉闷哼了一声。钟薇有些尴尬,被她偷亲至于这么痛苦吗?下一秒她才惊悚地发现,孟佑还握着烧着的艾条

钟薇明白过来,都是因为她刚才起身太过突然,孟佑才会来不及躲开,他为了不烫伤她,竟然把艾条揉进了自己的掌心。钟薇不禁自责起来,在孟佑的指挥下,慌里慌张地到处翻找烧伤药……。

“对不起,对不起……”孟佑自己在敷烧伤药,钟薇立在一旁,局促得像个打碎了花瓶的孩子,一连声地道着歉。

“不关你的事儿。”孟佑淡淡地说。他心里明白刚才那种情况虽然紧急,但明明有更好的办法让两个人都不受伤,他偏偏选了最笨的这种,都说关心则乱,可钟薇根本不是他该去关心的人。

钟薇自然不知道孟佑怎么想,但她回想起刚刚那一瞬间,孟佑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平常从不曾出现的惊慌。她看向孟佑,小心翼翼地问:“孟佑,你还是喜欢我的,对吗?”。

孟佑包扎的动作一顿,头也不抬地说:“你说什么呢?别多想。”。

钟薇并不满意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她走到窄床旁,从小枕头底下拿出一本相簿,送到孟佑眼前,问:“你如果不喜欢我,还留着这个做什么?”。

“谁让你乱动我东西的?!”孟佑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愤怒和心虚。他抢过相簿,几张没夹牢的相片散落出来,有大有小,都是十年前流行的大头贴。

照片虽然都有些泛旧,但上面少男少女的眉目依然清晰可辨,女孩的鼻尖有着一小块雀斑,她望着白衬衫男孩笑得正甜。

【3】别来可无恙。

钟薇被生父钟鼎盛找到的时候是十四岁,虽然钟鼎盛财大气粗,但钟薇回到钟家后也鲜少问他索要什么,唯一在升学的时候,钟薇主动开口要求说想要去花真中学。钟鼎盛直皱眉,不明白钟薇为何放着精英贵族学校不去,偏偏挑了花真中学。只有钟薇自己知道,她一直忘不了那个在台风之夜给她递蛋糕的男孩,记忆里他穿的白衬衫就是花真的校服,而一般在花真读小学的孩子都会直升内部的中学。

可能上天总眷顾念念不忘的人,钟薇转到花真中学不到半年,就看见了那个让她梦到无数次的名牌——孟佑

彼時的孟佑已经不似当初月光下那般苍白瘦弱,十七岁的少年立在木棉树底下,比钟薇高了一个头。隔着操场的铁栏杆,他微微抬起下巴,示意钟薇帮他捡落到栏杆外的篮球。

钟薇盯着他的名牌,忘了动作,心急的少年等得不耐烦,自己翻过栏杆捡了球,又自顾自地准备翻进球场。看着他高大的背影,钟薇终于回过神来,恍惚之间她觉得这一次再不抓住他,他仍会像几年前那样倏地从她生命中消失。

钟薇没有犹豫,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不想,随着她的动作,“刺啦”一声,孟佑的运动裤在铁栏杆上划出一条大口子,随之而来的便是孟佑羞愤地大叫:“喂!你干吗?!”。

想到当时孟佑又青又红的脸色,钟薇破涕为笑,弯腰捡起散落在地的相片。这些照片中有她和孟佑一起去保龄球馆的合照,有孟佑教她骑机车的留影……。

他们相识以后,日渐亲密,那时的孟佑活力张扬,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年,是钟薇度过的最灿烂的日子,她的整个青春都被孟佑照亮。

钟薇摩挲着旧照片,明明照片里他们两个人的眼中,都是心照不宣的欢喜和爱意,明明在她离开香港的前夜孟佑还吻了她,说一定会来找她……。

强忍着泪意,钟薇照片塞回孟佑手中,说道:“孟佑,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从来没怨过你不主动找我。可我想知道,为什么当初那么美好,现在就不可以了呢?”。

钟薇望着孟佑,闪烁着泪花的眼眸却不知聚焦在哪里,她像是在问孟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久久才等来孟佑轻飘飘的一句:“有些晚了,你回去吧。”。

夏末的夜晚沾染着凉意,钟薇骑着自己的哈雷机车,漫无目的地在一条条街道上穿梭。她身下的机车性能极好,据说发动机的轰鸣声能够达到一百分贝,可此时钟薇的耳边,只回荡着孟佑回答她的话。

“该忘的早些忘了吧。”他如此轻描淡写,不费吹灰之力就否定了钟薇这么多年的执着,可当初用力吻着她,说一定会来找她的人也是他。

钟父当初因为生意上的事,匆匆决定离开香港。钟薇还记得那天夜里,孟佑偷偷溜进她家的花园,在结满小果子的枫香树下,第一次吻了她。他动作生疏,却极为认真。他说第二天会去机场送她,他说毕业后也要去大陆念大学,他说无论她在哪里,他都会找到她……。

甚至如今,钟薇都想得起那天夜里他笃定的目光。但第二天,她在机场没能等来孟佑的身影。以后的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来过她身边,直到一个多月前,她在很火的小视频里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和他白大褂上熟悉的名字……。

其实钟薇不是没有恨过孟佑,但终于看到他的消息以后,她毫不犹豫地奔赴而来。她本以为这会是一场雀跃的重逢,待她气喘吁吁地找到医馆孟佑除了脸上的错愕,给她的竟然只有一句素昧平生似的“钟小姐”。

钟薇不怕他的疏离,她可以装作看不到,一有空就赖在他那儿。她最怕的就是他让她“忘了吧”,她怎么做得到呢?

【4】板蓝根。

入秋似乎也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冷空气来势汹汹地占领了这座城市,钟薇也赶着趟儿打起了喷嚏。新来的小秘书讨巧地送来一包花花绿绿的药,颇为关心地说:“薇薇姐,你可要注意身体,这些都是可以预防感冒的……”。

小秘书细细地解释着,钟薇一句也听不进去,看着袋子里的“板蓝根”,她更是心烦意乱:孟佑的药房里也有一个写着“板蓝根”的抽屉。

孟佑孟佑……她不过是坚持了三天没有去医馆,他的名字就跟蚊子似的“嗡嗡嗡”地在脑海里转。

“讨厌死了!”钟薇猛地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把小秘书吓得噤了声。

“呃……我不是在说你。”钟薇一边安慰战战兢兢的小秘书,一边拿起包包,“我有事儿出去一趟,谢谢你的板蓝根,我有空会喝的。”。

公司离医馆虽然有半小时的车程,但钟薇一路都没想好来医馆的借口,车停在巷口,她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但远远地看见孟佑医馆门口围着一群人,还伴有嘈杂的吵嚷声。

钟薇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人群中一个中年女人正撕扯着嗓子哭喊着:“这医生哪有医德呀……”她旁边一个清瘦的男人趴在医馆门口,赤裸的后背遍布红疹,触目惊心。

“我男人就是用了这家医馆卖的驱蚊膏,才成了这个样子,这个医生还不承认,大家都来评评理啊……”。

中年女人堪比大喇叭的嗓门,很能煽动周围看客的情绪,而被那男人抱住大腿的主角孟佑看上去百口莫辩,他解释的声音早被“高音喇叭”淹没。

看着孟佑一张脸涨得通红,钟薇挤到那中年女人身前。她气势汹汹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让“高音喇叭”也降了八度:“你……你是谁啊?”。

“不用问我是谁,我先跟大家说说你是谁!”钟薇指着那女人,说,“你外套里穿的是‘金牛通的文化衫吧,‘金牛通精油作为违规保健品前几天刚被官方查封了,这家公司还涉嫌传销正在接受调查!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品牌代理,你老公背上的疹子跟电视上报道的受害者用户过敏情况一样,恐怕是用了你的精油导致的吧,还想来这儿碰瓷儿?”。

“高音喇叭”明显有些心虚,她局促地扣上外套,挡住里面红色的文化衫,辩道:“你这丫头别血口喷人,我身上这衣服是……是别人给我的, 我不知道你说的‘金牛通是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那咱们叫警察来,说不定还能从你家里查出大量没卖出去的违规精油呢!”她拿出手机就要拨号,假装思索着说,“以我当律师五年的经验,你这种情况涉嫌传销、诈骗,少说也要判个三年吧……”。

话音未落,中年女人已经将地上趴着的男人扶起来,两人搀扶着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闹剧散场,看热闹的人也很快四处散了个干净,医馆门口就剩下钟薇孟佑两个人。刚从窘态中脱身,孟佑显得有些局促,张了几次口,终于问出一句:“你……你那个好点儿了吗?”。

“哪个?”钟薇想了一会儿,明白过来,虽然她已经好多了,但她还是接着话茬儿说道,“没呢,還是疼,我才来医馆的。”。

“气滞血瘀,不是一两天能调理好的。你再艾灸几次,我等会儿给你开个方子,你好好调理几个月……”。

听着这再普通不过的医嘱,钟薇又惊又喜:孟佑终于不赶她了?

想到上回烫伤孟佑钟薇有点儿内疚,这次艾灸便乖乖地不敢造次,孟佑让她坐下,她便在窄床边正襟危坐。

“脱衣服,愣着干吗?”孟佑点燃艾条

“哦。”钟薇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米白色露脐短衣和一截纤细的腰肢。孟佑一怔,假装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敛了敛心神,才找到话头:“你是学法律的吗?刚才多亏了你。”。

“什么?”钟薇吐吐舌头,调皮地笑道,“我就是刚好看过那个新闻,才敢那么糊弄那两个碰瓷儿的,还好他们也不懂,不然我可就露馅儿了。”。

孟佑艾灸钟薇小腹的穴位,柔声说:“还是谢谢你替我解围。”。

“要真谢我的话,等会儿陪我去个地方吧。”。

钟薇笑的时候大眼睛弯成月牙,仍和那些照片上一样,闪着星光。孟佑看着她的脸,恍惚应道:“好。”。

【5】长岛冰茶。

钟薇的哈雷机车咆哮起来像一头巨兽,坐在钟薇身后,孟佑一直在想她是怎么学会操控这个大家伙的。

风“呼呼”地灌进钟薇宽大的外套,两边的衣角飞起来,像一对暗色的翅膀。孟佑想起她里面那件肚脐都遮不住的短衣,说:“你把衣服扣上吧,刚做完艾灸,你的肚子不能着凉。”。

钟薇点了点头,右臂却灵巧地伸到身后,一把握住了孟佑的手腕,将他的手掌精准地按上了她的小腹。

她的声音从厚重的头盔中传出来:“我腾不出手扣扣子,你先帮我暖着。”。

钟薇的皮肤被风吹得很凉,孟佑手心碰到的时候,就像是碰到了一块玉,他不敢动,也没有再回话。车子停下的时候,孟佑的腿已经有些麻了,他抬头看了看江边酒吧的招牌,又看看钟薇,说:“你现在不能喝酒。”。

钟薇取了头盔,挑挑眉,冲孟佑勾了勾手指头,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早不痛啦。”说完,她挑眉一笑,转身踏进了酒吧。孟佑愣了一会儿,望着她的背影笑起来。

“你和以前很不一样了。”不知是不是酒精起了作用,孟佑的话多了起来,“以前你总落在后面,干什么都不积极,拍照也不太放得开,现在……现在……”。

孟佑又将酒杯送到嘴边灌了一大口,一句话稀里糊涂地没有说完,但钟薇知道他想说什么。她是变了很多,变得张扬又浮夸,勇敢又无畏,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每时每刻都在害怕,害怕有生之年,再也遇不到他。

中学时期的钟薇样貌平平,成绩平平,就连她唯一算做显赫的家世,也因为她太低调而鲜为人知——她几乎没有、也不想有存在感。那年冬天,孟佑送了她一顶亮红色的毛线帽,他为她整理好钻出帽檐的头发,说:“现在不论多远,我都能在人群里一眼找到你。”。

后来,钟薇染最扎眼的发色,锻炼出最惹眼的身材,学着驾驭声音最能让人侧目的机车……这城市熙熙攘攘,她怕孟佑来了看不见她。还好老天眷顾,没让她等太久。

钟薇抿了一口鸡尾酒,看着脸色发红的孟佑,笑着说:“还说我呢,你不也变了?之前你们校篮球队聚会,有人从家里偷拿了酒,你喝得最多却是唯一没醉的,现在怎么才喝两口就上头了……”。

孟佑的皮肤白了不少,此刻红了脸,样子颇为羞赧。钟薇觉得好笑,想再取笑几句,孟佑却迟钝地朝她摆摆手,含含糊糊地说:“不、不……我从没喝过酒,别、别让我喝,喝不了……”。

钟薇纳闷了,凑近看了看他迷糊的眼神,这是喝醉了?她伸手在孟佑眼前晃了晃,孟佑却猝不及防地栽了下来,直直地撞到钟薇的怀里,若不是吧台的服务员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钟薇定会被扑到地上。

看着怀里一动不动的孟佑钟薇摸不着头脑。搀扶着他回到医馆门口,钟薇还在嘟囔:“怎么就醉成这样了呢,不会是装的吧?”。

孟佑身上摸出钥匙,钟薇得以进到那间平时紧锁着的小屋——孟佑的私人起居室。摸黑打开灯,屋里的陈设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这人活得还真是清心寡欲,连睡觉的地方都布置得和诊室一样简单,钟薇咋舌,扶着孟佑朝床边走去。

孟佑醉得不省人事,他虽然清瘦,但钟薇一个人将他弄到床上安置好,还是费了不少力气,这让她不禁开始想,孟佑是不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钟薇活动了一下脖子——刚才孟佑搂得太紧,有些僵了。

当她的视线扫到床头摆着的一张照片时,瞬间愣住了。

照片有些年头了,看上去是张其乐融融的全家福,一对夫妻坐在有年代感的背景墙前,他们身旁各站着一个穿花真小学校服男孩。两个男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靠着爸爸的那个男孩子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而另一个却没什么大的表情,好像他的五官都轻飘飘的,像透过长长时间的月光。

一瞬间,有什么秘密就要破土而出,钟薇紧盯着相框,可脑中一片混沌。蓦地,一只手落在她的胳膊上,钟薇一惊,老旧的相框掉落在地。

玻璃破碎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响起,钟薇心惊,回头看了看床上的孟佑,他一只手搭在她的胳膊上,翻了个身。见他并未醒,钟薇将他的手放进被子,俯身想要捡起地上的相片,身后那人却突然伸出双手环住了她的腰,发出呢喃的梦呓:“你好,钟小姐。”。

钟薇一怔,没了动作。

窗外蒙蒙亮的时候,钟薇才惊觉自己在床边呆坐了一夜,孟佑环着她的腰,箍得很紧,她全身都僵了。她小心地抬起脚,想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不想那双禁锢了她一晚上的手忽地松开了。

“你醒了?”钟薇回头就看见孟佑通红的脸,看样子他应该是第一次抱着女孩儿睡觉,见他满脸写着不安,钟薇替他解围,“你昨晚喝醉了,睡得很熟,一晚上动都没动。”。

“喝醉?”孟佑大呼,“我喝的不是茶吗?”。

茶?钟薇回想昨夜点单时,孟佑在酒水页面看了好一会儿,才点了杯长岛冰茶,他以为那玩意儿是茶?!看来他真是从没喝过酒,长岛冰茶听起来像茶,看上去像茶,口感也像无害的柠檬茶,却是出了名的烈酒,他竟然不知道?

存在于网络上的搞笑段子在眼前发生,钟薇却笑不出来,因为她低头就看到碎在地上的相片,酝酿了一晚上的眼泪此刻猝不及防地流下来。

察觉到她的反常,孟佑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我不小心把你的东西弄碎了,对不起。”。

看到照片孟佑也愣住了,刚才还通红的脸一下子没了血色。

【6】这残酷的月光。

孟佑孟佐虽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但比起哥哥孟佐,从小病恹恹的孟佑得到的关注少了很多。他出生就带着病,大到心律不齐,小到咳疾,记忆里他在医院待的日子数起來比在家的时间都要多。

好在他脑袋还算聪明,自学课业也能跟上哥哥升学的脚步,去了同一个年级报到,只是他到校的时候少之又少,以至于班里很多同学都不知道还有他这么一号人物,尽管孟佐时不时因为起迟穿错了孟佑校服——反正孟佑在医院也用不上——孟佑习以为常,直到有一次,孟佐问他:“你认识一个叫钟薇的女孩儿吗?”。

“不认识。”孟佑想也没想,他十几年来认识的女性掰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那估计是她编了个蹩脚的搭讪理由吧。”孟佐笑道,“她指着你校服上的名字,说我请她吃过蛋糕,非要请我吃冰激凌……不过,她长得挺漂亮的……”。

孟佐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孟佑终于想起来好多年前,一个风很大的晚上,那个瑟缩在墙角,流浪猫一样的女孩。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在孟佐问他以后能不能一直穿他的校服时,他也答应了。

这以后,除了吃药打针、看书写字,孟佑的生活里突然多了一件事——听孟佐讲他和钟薇的事儿。

他听孟佐钟薇把他撕烂了的裤子亲手缝好了,皱皱巴巴的;他听孟佐说他教钟薇打球,却不小心打到了教导主任的头,两个人牵着手东躲西藏才没被找到;他听孟佐钟薇这人又呆又犟,他害怕跟钟薇坦白他不叫“孟佑”后,她会不理他……。

孟佑第一次知道,他无足轻重的名字会是一个女孩的至宝。他甚至第一次希冀与钟薇站在一起的,真的是他。但心脏手术的后遗症来势汹汹,等他解除病危时,他听孟佐说,钟薇就要走了。

孟佐说他第二天要去机场送行,他要亲口告诉她,他其实不叫“孟佑”。

可那天去往机场的公交车在十字路口被一辆货车撞出老远,孟佐的生命就停留在那一刻,钟薇直到今天看见照片才知道他的名字。

“这个是我哥的遗物,你拿走吧。”孟佑低着头,将之前那本大头贴相册递给钟薇

钟薇接过相册,一时间如同得了失语症,半个字也说不出,只得匆匆擦了擦模糊了视线的眼泪,落荒而逃,连“再见”都忘了说一句。

望着钟薇离开的背影,孟佑如释重负,他再也不必战战兢兢,而是以自己的真实身份站在她旁边,只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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