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卡萨布兰卡寄居生活

卡萨布兰卡,这个很上口的名字,是一部很有名的电影,也是一首很有名的歌,当然更是北非阿拉伯国家摩洛哥最大的港口城市。而对于我来说,却是一段难忘的寄居生活

住进阿拉伯大院。

努儿是我在卡萨布兰卡偶然认识的女孩。原本以为只是一面之缘,就像我在世界各地偶然认识的许多人一样,没想到她却邀请我去她家作客。

纷繁的烛光下,宴会厅里闪着摇曳迷人的光。绣花的桌布上点缀着玫瑰花瓣,香炉里燃着檀木熏香。我被献上一小枝香橙花,随后用一个大铜壶里倒出来的水洗手。我的盘子不停地被添满。同时,主人不停地重复着marhaba(欢迎)。在开始张嘴吃饭之前,要念bismillah(真主的名字),结束的时候高声说ham—doulillah(感谢真主)。

努儿和善的母亲大德对我说:“不知为什么,见了你,就好像回到天真的少女时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比大德小14岁,但比努儿大10岁,早就不是“少女”了。

在镶着彩色瓷砖、水法(喷泉)吹来阵阵凉意的三进花园里,我们坐在铺着坐毯的石头椅子上喝下午茶。茂盛的大树没有遮住的地方,晃动着北非灼人的阳光,银亮亮的,像熔浆一般。我们背靠的房子,是家族的图书馆。在保持着祖上原貌的阴凉房间里,挂着大德曾祖父的照片。这个给家族带来兴旺的男人,曾去过遥远的中国阿拉伯人天生的生意脑筋让他赚足了钱,他在中国一待就是6年。6年后他回来,在这里打下了家族富裕的根基。

“也许安拉是公平的,他让我们家多金多银,却子息不旺。我曾祖父和祖父都只有一个儿子,我父亲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今天住在这阔绰大院落里的,只有大德和她的丈夫路德维,还有努儿

本来我是把大德当作“阿姨”,准备用对待女友母亲的态度来对待她,谁知几次下来就和她谙熟得不分辈分了。我这“白捡来的女友”、“从女儿手上抢来的女友”让大德变了个人似的。她邀请我住到她家。我再三犹豫,却被她再四再五的劝说和努儿一旁的煽风点火所打动,于是我住进了这陌生却很亲切的阿拉伯家庭。

大德打扫起有着三张单人床的客房,欢快无比:“虽然就你一个人,但不知怎么,总好像觉得有重大的聚会似的。这家里也有过一些聚会,但没有一次客人是我的。”。

庭院里的迷梦。

庭院别致华美,植物郁郁葱葱。内室典雅富丽,家具豪华别致,连墙壁上的电灯开关都包着精美的金饰银饰。更迷人的,是这老房子和老房子里的旧物散发的古老气息。院中的墙上,时光让绘着海神的马赛克画变得斑驳;室内挂着女人手持方头巾舞蹈的艳丽油画,也有本·阿拉、雅库比孩子般天真的绘画。

努儿去巴黎上大学的第三年,大德从街上领回一个少年。她说那是自己的远房亲戚,路德维也没有多问。“街上乞讨的孩子,该去学一些实用的技能,好去谋生。”后来路德维这么说。大德却还是一意孤行地教他文化。这个叫法逖的聪明男孩一头扎进了家里的图书馆。他最迷保罗·鲍尔斯的书,开始取材于保罗·鲍尔斯书中的故事,用铅笔自学画画。起初他避着大德,因为学画画比起读书来需要更多成本。从他的画中,大德看出了天才的某些迹象,于是给他请了老师。法逖后来喜欢上了画家杰奎斯·玛嘉瑞尔,便学他去了摩洛哥古城马拉喀什,再也没有回来。

我有时望着这个阿拉伯庭院,闻着浓郁的阿拉伯熏香;或登上顶楼平台,望着蜿蜒小巷里的披着袍子的行人,望着夕阳将卡萨布兰卡的白房子镀上淡淡的黄色;或在一天里7点、12点、16点、19点、20点的某一刻,发现全城都淹没在一片诵经声中……我会短暂地迷惑:自己怎么会生活在这里,会不会是一个梦呢?。

中国的印记。

大多时候,我和大德一起吃完早餐,便在9点开始写作。在大德专门为我收拾出来的一个书房里,蓝色的窗户对着庭院,挺拔的雪松直直地伸向蓝天。尽管我说过我写作时从来不怕打扰,但她还是常常替我拉上窗帘,挡住北非炽热的大太阳,便悄然退去了。院子里一片静谧。

午睡后,我会去大德的房间。中国驻摩洛哥前任大使的夫人司徒双来卡萨布兰卡举办讲座时,大德欣然前往,后来还学会了读“鼎”“秦”“龙”“西安”“长城”等汉字。“那时人太多,我抢不上前去请教,就想着何时能来个中国老师,专门教我一人。”大德看着我说,“所以,不能轻易放你走啦。”说罢,便让我给她朗读中文。

“那些巧夺天工的古代珍宝,还有司徒女士娓娓动听的讲解,把我带进了中华古老的艺术殿堂。我更向往中国了。”大德回忆说。也许还有一个理由她没说,那就是曾祖父的中国足印。

她也强行教我阿拉伯语。“你想了解阿拉伯人的生活,最好学会阿拉伯语。”看到廊下挂着的石头鱼,她就对我说:“鱼,麦西露巴,萨马克。”看到喷水的水法,就说:“水,魅喝。”“我,安娜;你,安替。”对语言天生不敏感的我混混沌沌地听着,一个劲地说“肖克喝安”(谢谢)。

知道大德家住了个中国女子,邻居女孩那吉巴拿来红色和黄色的线绳,让我教她怎么编中国结。我只好羞愧地告诉她,其实大部分中国女子并不会编中国结。

一个男人生活

花园东边,十几级台阶之上,是私家的清真寺。铺着阿拉伯手编地毯的石头屋子里,一片清凉。清真寺有扇门,通往外面的街巷。这扇大门,是路德维经常走的。跟穆斯林国家的那些男子一样,他也爱泡在咖啡馆里,连早餐也在那里吃。

有天早上,咖啡馆里来了两个英国老头。喝了浓咖啡,吃了羊角面包之后,他们问咖啡馆老板哪里能换蓄电池。热心的路德维自告奋勇领他们前去。出得大门,路德维看到一辆吉普车用缆绳牵着另一辆吉普车,得知这么大年纪的两个老人是在各自驾车旅行,他羡慕极了。那天之后,他也准备驾车出游。“你跟英国人能比吗?他们祖上就四处乱走。”家人劝阻他,他哪里听得进去。那时正值白天不能吃饭的斋月,当日落之后可以吃的时候,他也赌气不吃。

最后,路德维的冒险计划被从外地特意赶回来的大儿子成功阻止了。他在家里狂睡了两周。其实,他并不爱旅行,他爱的是那种生活:像他遥远的祖先一样,裹着缠头,在铠甲上装饰着蓝色宝石的战马上,高举长枪,把土路踏成滚滚的烟尘。那才是一个男人生活,而不是现在跳那种军刀舞做做样子。

他更长久地把自己放在咖啡馆里,那是一个男人的自尊自大还在蕃息增长,世界却不能再被他们改变一丝一毫时,唯一能采取的方式吧。近十年来,他唯一得意的,是那次在家里举办的音乐会。在家里的二进庭院,围着花坛,他们让手中的小提琴和琵琶演奏出美妙的旋律。乐队全是男人,听众也全是男人。他们全穿白色的长袍,有“五六十人”。每当说到这时,努儿总纠正:“什么五六十,往多里说也就三十个人。”。

有时,看到他倚在二楼蓝色栏杆上望着庭院出神,我都会想,他是不是还在回味那次音乐会的盛况。

穿长袍的泳者。

努儿有自己的工作,那段日子里,倒真是我陪伴了不甘寂寞却寂寞的大德

我有时会开车带她去海边。晒太阳的,游泳的,散步的,扬帆的,在大西洋边这美丽的黄金海岸,总是充满热烈愉快的色彩和气氛。在微风吹拂的浩瀚大海上,会有片片云彩飞来,在海上投下深蓝的云影。蓝色的木船半翻在岸边,上面站着成排的海鸥。

我喜欢游泳,让大德也下海游一会儿。可她东一个借口西一个借口,反正就是不动。有天,我正准备游回岸边,却突然看到穿着长长袍子的大德在海里。她不小心掉海里了,抑或是在岸边被谁推倒,被浪卷到了海里?我惊恐地向大德游去,游近看,原来她是在游泳!

岸边清澈的海水里,有的是远道而来的欧洲来客。她们穿着清凉的比基尼,很多甚至裸露着整个上身,远离欧洲阴郁的天气,尽情享受北非的好太阳。而本地的阿拉伯女子,游泳时也得裹着大袍子。

有几次,我也不下水,陪着大德,在金色沙滩上的彩色阳伞下,就那么坐一个下午,直到海上的残阳将眼前的一切涂抹上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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