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自杀 2004年第4期

上期内容提要:因为程子珊的“霸道”,因为白晓的性格更像他的初恋情人,范成爱上了白晓,但是,白晓并非真爱范成,于是,他们在一次争吵后,她失踪了…… 毕业论文网      医院里,白晓叫了又哭了      “于是,你就想到了自杀?”我问。   “不,白晓不见了,这让我感到恐惧,她万一出了事,我连追求的对象都没有了,这比得不到她还让人痛苦得多,因为她活着,我就还有希望。”范成说。   “那么,你接下来做了些什么呢?”   “做我该做的事。她失踪了,我就得寻找。我找了很多地方,也就是说,她可能去的地方我都找遍了,甚至,我还给程子珊打了电话,可是,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你找过程子珊?”   “是的,找过。她疯了,没有一点同情心,她对我说,不就是跑了吗?她和你结婚10个月,就跑了10个月,这种捉迷藏似的爱情不好玩,死了,让我们都省心吧。”范成说,“那时,程子珊肯定在夜总会,因为手机里除了她疯疯癫癫的声音,还有连绵不断嘈杂刺耳的音乐。”   “你什么时候想到自杀的?”   “是在知道白晓跳河自杀后。”他说,“她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活着,即使终生不要我,但我还可以对自己说:我追求过,我没有白活过。但是,她死了,我为什么还要苟活?不幸的是,活着不容易,死也不容易,这不,我又被你们给整活了。我不会感谢你们,因为你们延长了我的痛苦。”   “原本就没有想得到你的感谢,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失落感,”我说,“不过,你幸好没有死。”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得到的是一个假消息,白晓活着。”   “不可能,不可能。”   “别人死与不死,其实都不关你的事,因为别人根本就不爱你。”马烽接过话,把问题很自然地引向了案件,“你现在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白晓失踪的具体时间?”   “她跳河自杀的那个晚上。”   “那么,又是谁告诉你,白晓死了?”   “我弟弟范成。他前天夜里对我说,白晓跳沱罗桥死了。你们找过他,你们告诉了他这一消息。”   “你一听就信了?”   “我没有理由不信。那天夜里,她对我说过,她已经活够了……”   这时的马烽显得特别的善解人意,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接着又问:“范成,你离开单位后的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一定很痛苦吧?”   “这事落到谁的头上都不会轻松。我不敢见朋友,也不敢见同事,一直躲在姑妈家。”   “是吗?真是一个不幸的人,”马烽表示很理解,说,“你姑妈住在哪儿?”   “来顺路口的那栋大楼。”   “几楼?”   “四楼。”   “这可是个好楼层。那儿有个电影院吧?”   “是的,正在我姑妈家的对面。那几天,我真的苦闷极了,天天倚在窗口,天天看那些拥挤的芸芸众生,我发现,最可怜的是人,如蚂蚁般渺小,又如蚂蚁般脆弱……”   “啊,对了。”马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据我局‘五日情报’通报,三、四天前大概是深夜11时左右吧,电影院门前有人打架,还砸了路旁的灯箱广告,你一定看到了吧?那帮人够野蛮的。”   “三、四天前?不不,我在姑妈家呆了好几天,夜里没发现人打架。”   “你敢肯定?”   “我敢肯定。”范成想了想,说,“这几天电影院放一个片子很臭,根本没有几个人看,人很多,都是宵夜的,不是看电影的……啊,对了,有一个卖烟的老头掉了一个钱包,在那儿哭天喊地过一阵儿。”   “是吗?”马烽煞有介事地搔搔头皮,“可能是我记错时间了。”过了一会,马烽又说,“范成,我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想听吗?”   “好消息?开玩笑吧。”范成摇摇头,神情有几分凄苦。“对于我来说,好事已是绝种了。”   “太悲观了。”马烽说,“白晓真的没死,被人救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见过白晓的尸体吗?”   “没,没见过。”   “这就对了,昨天,我们还见过她的人,在医院里,一切都好好的。”   “真的?”   马烽就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这未必又是好事。”范成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神情有些痴迷,“活着,她还活着……她活着,又意味着我将继续延续苦难的生活,而且是遥遥无期的……”   “你就不能改变一下自己?”   “我没有这个能力了,只要白晓还活着,我就不再是自己。”   这句话多少带些绝望和悲壮。我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有点清瘦,书呆气十足的男子的胸中会装着这么固执的感情。这次他虽免于一死,但他活着决不会比死感到轻松,而且,他这份可笑、固执的一厢恋情,最终还是会把他毁灭……我真想对他说:“范成,你爱的‘尺寸’是那个死去了的初恋情人,这太可怕了,太危险了!白晓程子珊更接近这个‘尺寸’,你就丢掉程子珊去爱白晓,如果某一天你又发现有人比白晓更接近这个‘尺寸’,你是不是又要把白晓抛弃?那个‘尺寸’,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假如你不去正视这一点,悲剧和痛苦,必得跟随你一生!”可是,我什么也没说,死,他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劝慰可以打动他呢?   离开医院,马烽感慨不已:“唉,他喜欢她,她却不喜欢他;他追求她,她却在追求另一个他,生活真是阴阳交会的舞台。其实,我年龄也大不了他们多少,但却已经出现了鸿沟,好像我和他们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们的那个世界光怪陆离,我是弄不懂了,可是,我承办的案子,又往往与那个世界里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不是一个遗憾?”   我对马烽说,我也说不清楚。   马烽突然来了兴致,对我说:“你不是作家吗?你不是说你是研究人的吗?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也有想不通的问题?”我佯装高深地笑笑:“我不想说,是怕你听不懂。”马烽就有了几分愠怒:“你就别装模作样,惺惺作态了,你以为你是谁?思想家?哲学家?圣人?其实都不是,跟我一样,俗人,比方说现在,我们的肚子都饿了,饿了怎么办?得找一家餐馆,弄点粗茶淡饭填进去,你说对不对?”我依旧笑:“不错,但有人吃了饭,长的是肉,有人吃了饭呢,长的是心。”马烽给了我一拳:“你又在骂我?”我说:“没有,我只说了一句实话,是你心里虚着,往自家身上扯呢……如果关于这个案子里的男男女女,要我再说句实话,其实你已经看得很透彻了,你要是还有什么遗憾的话,是你没有力量改变他们。你改变不了,其他的人也改变不了,因此遗憾也就不其为遗憾了。”马烽说:“这就是你。找不到解释的理由,就把一个问题拐弯抹角地胡诌一通,这不是蒙人吗?”我说:“蒙人还要擅蒙,你行吗?”马烽说:“我是不行,你行,所以你就当作家蒙人,我呢,也就只能实实在在地当个警察。不过,我想起了一个人,叫卡耐基,他写了一本书,叫做《人性的优点》,里面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们所有的人……老是想着天边的一座奇妙的玫瑰园,却偏不去欣赏今天放在我们窗口的玫瑰,……范成白晓、还有程子珊等等这一拨人,犯的都是这样一个美丽的错误……你说这个卡耐基怎么样,这才是思想家。”我说:“你也读卡耐基?不简单。不过,他的这番话,好像也针对你。”马烽不解:“我怎么啦?”我说:“你没有去幻想天边的玫瑰,但你也没有去拥抱窗口的玫瑰。”“什么意思?”“郑玫就是放在窗口的一束玫瑰,可是你呢,从来就不去浇一点水,时间长了,它最终会枯萎的。”马烽真的有些恼了:“我说你不再提这个人行不行?你要为我当婚姻的维持会长,我不领情!我跟你说过,老婆是人,不是一件衣服,借给别人穿穿后,还可以还回来的。”我说:“你别发脾气,我只是作为朋友,给你一个建议……你在感情这个问题上,未必就比这案子里的这群哥们、姐们明白。至少他们执著,敢爱,也敢恨,而你呢?你敢说你就一点也不爱郑玫了?可是,你却为了人家的一次过失纠缠不休,不敢也不肯去承认你还在爱着她……这是折磨别人,也是折磨自己。”马烽显然不肯听下去,一挥手,剪断了我的话:“你打住吧,如果你是我的朋友,以后就不要再提这档子事!”   正因为是朋友,这档子事不提是不行的,不然,他心中的一个死结永远也无法解开。这是朋友的责任。但眼下是不便再谈了。于是我便说:“好好,不提,不提了,那我们就谈谈案件吧。马烽,你说这个范成会是凶手吗?”马烽说:“他不是凶手。”“你就这么肯定了?”“他没有作案时间。”“那天夜里,他和白晓发生争吵后,又折回来寻找白晓,你就敢肯定他没有找到她?”“是的,他没有找到她。白晓遇害的那天夜里,顺天路电影院门前确实没有人打架,但确实有一个卖香烟的老头掉了钱包,在那儿大哭大闹过一阵。范成看到了这些,说明他那天夜里就呆在他姑妈家里。”“那么,所有的对象都否定了,我们这几天的工作白干了?”“办案就是在一个一个的否定中,让真凶走向前台的。这个你不懂,慢慢学……这样吧,时间不早了,先给老杨汇个报,然后再把肚子填饱。”   我们把车子停在一条马路边,走进了一家小餐馆。马烽站在一个窗口边,用手机小声地在向老杨汇报,我坐在桌边,开始点菜。说真的,一安静下来,肚子饿得还真有点让人发慌了。说干警察的容易犯胃病,这样忘命地东奔西撞,不犯才是怪事。   天黑了。在等菜的空闲里,我突然想到了白晓。这几天的调查,因她而起,而调查中她又一直是故事的主角,但她又像是一个躲在幕后的人,隔着一层薄纱,让你看得见她在晃动,在摇曳,却始终又看不清她的真实面孔,直叫想刺探秘密的人着急。当然,她的大致轮廓是浮出水面了,比方说,她是不爱范成的,而她却提出了要和他结婚,毫无疑问,她是想由此来刺激王莽原,因为她爱的是王莽原,而这一切又是由于王莽原的移情别恋所至;再比方说,按理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案件,只要白晓说出那天雨夜里,突然出现在沱罗桥上的那个不速之客是谁,一切谜底便可以揭开了,可是,她为什么不敢说呢?她想保护谁?为什么又要保护这个人?   白晓是个谜,真正的谜。   这时,马烽汇报完了,过来了,我对他说:“马烽什么时间,我们可以再见见白晓?”   马烽说:“这不是我说了算,一要看她的情绪和病情稳定没有,再还要听老杨的安排。”“老杨如果还不安排呢?”   “没办法,这是纪律……怎么,你很关心她?”   “废话,对故事里的主角,难道你不关心?”   “先不说这个问题,菜来了,吃饭吧。”   说话间,马烽的电话响了。之后,他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人也变得急躁起来。   这个电话来的不是时候,至少,它把这饭局搅黄了。   “怎么回事?”我问。   “妈的,郑玫没有去接小孩。幼儿园老师打来的,儿子一个人在那儿哭呢。”   我们一分钟也不敢耽误,付了钱,推开碗筷,心急火燎地赶往幼儿园。   老师是个30多岁的女性。肯定当妈妈了,她陪着马烽4岁的儿子,坐在空空荡荡的教室里,一边给小孩擦泪滴儿,一边很温情地给孩子讲着故事。声音很好听,甚至有些动人,给人的感觉更像一个细心而又美丽的妈妈。如果手里有照相机,这个镜头肯定永恒。   这时,孩子看见我们,说:“阿姨,爸爸来了。”   阿姨就站了起来,脸上的温馨突然间不见了,她问:“你们谁是孩子的爸爸?”   马烽点头哈腰:“我是。对不起,老师……”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警察。是这样,我……”   “别解释了,你是想说你很忙很忙,对不对?干警察又怎么样?很忙又怎么样?孩子就可以不接了?你要知道,别人父亲都来了,他的父亲却不来,这会给孩子的心灵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你负得了这个责任吗?还有,你这一辈子能干出多大事业来?孩子才是你的希望,你懂吗?”   这个幼师的声音像玻璃杯落地一样,脆而好听,但也像玻璃杯破碎一样,毫不留情。马烽只有一个劲地点头,几次张合着嘴,想说点什么,她却不给他一点机会。   “什么都别说了,把孩子带回去吧。一个很听话的孩子,偏有一个很不称职的爸爸……”   马烽又是一阵点头哈腰,且做了一阵保证后,抱着孩子就走。   “郑玫怎么可以这样呢?怎么可以这样呢?孩子她都不接了……”他一路在嘀咕一句话。   “不说这个孩子肚子饿了,我们也饿了,先找个餐馆吃饭吧。”我说。   后来,我们在一个餐厅坐下了,窝了一肚子气的马烽还在嘀咕这句话:“郑玫怎么可以这样呢?怎么可以这样呢?”   “你在问我?”我说,“这回可是你先提的郑玫,那我说说真话了。郑玫什么又不能这样呢?谁规定孩子非妈妈接送了?再说,你们离婚了,孩子判给了你,你更有监护责任。”   “可是,她也是监护人呀。”   “你们现在离了婚,如果她又重新组织了一个新家,而且隔得远远的,孩子你还能指望她来接送么?你工作忙,固然有一个客观理由,主观上呢,你还是有依赖……”   “问题是她还没重新嫁人呀。”   “那你是希望她重新嫁人呢,还是希望与你重归于好呢?”   “又扯远了,她现在不是没有嫁人吗?”   “你过去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要不要我再讲给你听听?”   “我讲过吗?”   “讲过。你说你有一个当警察的同事,有一天他在街上看见众人在追赶一个10来岁的小偷,他一个健步冲上去,把那个小家伙逮住了,扭过头一看,他欲哭无泪,这个小家伙竟是他的儿子。他是警察,天天在抓坏人,最后却抓住了自己的儿子。这不是一个灰色的幽默,这是一个悲剧。原因是什么呢?你当时告诉我,他太忙,顾不了小孩和老婆,老婆跑了,小孩也就变坏了……”   “你是在警告我还是在逼我?”   “都不是,我是作为一个朋友在提醒你,在悲剧还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时,得找到一个办法制止。”   “你还是在说,我该把郑玫重新娶回来。”   “有什么不可以吗?”   “就是为了孩子?”   “你别装硬汉了,我再说一遍,你心里一直装着郑玫,我提孩子的事,只是想让你找一个走下来的台阶,真到了郑玫去嫁人的一天,你会后悔的,而且谁也不会同情你,因为是你把她逼到了这一步。”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那是过去,是历史,再说,我们办白晓这个案子,其中的这些男男女女,不管他们做了多少愚蠢的事情,但他们对爱情的坚守精神,就没有给你一点启发?”我突然觉得我是不是一本正经了,于是又说,“让我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好吗?”   马烽看看我,不吭声。   “你在想,我终于给你找到了一个复婚的理由,还在想,复婚后该如何来谢我。是不是?”   “你把你当做了算命先生。”   “但这一次,我算得肯定准。”   这时,坐在马烽膝盖上的儿子,突然叫了一声:“妈妈,妈妈来了。”   我们循着孩子的目光望去,真的,郑玫就站在我们的桌子旁边。一袭黑衣,托着一头黑黑的长发,被长发簇拥着的脸,就显得苍白了许多,与苍白作呼应状的是她的眼睛,在眼睛里纠缠的是深不可测的哀怨……这时的郑玫显得更美,但也更冷,让人捉摸不透……   “是你?你怎么来了?”马烽问。   “我就一直跟在你们的后面,包括在幼儿园里。”郑玫说。   “那你为什么不接孩子?”   “我想改变一下你的习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说不定某一天,我就走了,但我放心不下孩子。”   “你是说……”   “我是说我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无恨无爱的……我要结婚。”。

“和谁结婚?”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马烽傻了,站在那儿,木桩一般。   我觉得我该走开了,不然就成了多余的人。于是便和郑玫一个招呼,走了。郑玫也许是一个对爱情很有计谋的女人,她的这一安排,极有可能会挽救一个破败的爱情残局;当然,也不外乎,她心真的冷了,对马烽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如果是这样,伤感的肯定是马烽了……作为马烽的朋友,我希望这只是郑玫一个计谋,可是,这一切谁说得清楚呢?我只有为马烽祝福了,而且饿着肚子祝福……   我是第二天早晨,直接来到刑警队的。从医院里昨天就跑出来了的老杨,坐在那儿,正一如既往地在吞云吐雾。他神态很安静,专注地在欣赏一个一个烟圈儿,在他的眼前升腾起来,然后又变成一缕缕不规则的乳白的云柱再慢慢散开……不用问,他肯定对某一个问题有了新的发现。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的一个习惯。谁找准这个时候办事,或提什么要求,一般都会有一个好的答复和结果。而我大清早赶来,正是有求于他,我想,我今天的运气肯定不坏。   “来了?”老杨似乎还沉醉在那一个个烟圈里面,头也没抬。   “来了,来看你了。”我说。   “看我什么?”   “看你伤好点没有。”   “废话。我那叫伤?一点皮肉之苦罢了。”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问道,“你想不想知道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   “白晓事件的结果。”   “当然想知道,不然这几天不是白忙乎了。”   “凶手已经出来了。”   “谁?”   “还不能告诉你。”他卖起了关子,“我核对几个材料后,再给你亮底儿。”   “你这个人不地道。”我故意说,“要么你就干脆别提这档子事嘛。”   “那怪不得我,要怪只怪你脑瓜子笨,调查这些天,居然还没有想到凶手是谁。”   正闲话着,马烽来了。这家伙看上去,脸色特别红润,精神也挺振奋,与往日就是不一样,举手投足都是风声水起的。想必,昨夜过得舒坦、滋润。   “你们早呀。”他乐呵呵地说。   “你是晚了点,但,一定是情有可原。”我阴阳半参地作答。   “你们好像话中有话,能不能告诉我这个老家伙呀?”老杨就是冰雪聪明。   “什么没有,别听他胡扯蛋。”马烽转移了话题,“看你春风满面的,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儿?”   “好事没有,累事倒有一桩,”老杨说,“你一分钟也不得休息,跟我一块出门去。”   “什么事,用得着这么着急?”   “核实一份材料,最后揭开案底,你说这事急不急?”   “那这个秀才去不去?”   “怎么不去,他喜欢热闹。”   “老杨,这回我真还不想去,”我说,“你能不能同意我去医院看看白晓。”   我说罢,就冲着马烽挤眉弄眼,意思是要他敲个边鼓。   马烽今天特善解人意,特够义气够朋友,忙说:“老杨,我看行,这小子这几天和我在一起,被盯得紧,在女人的面前没好好发挥过,就给一个单独的机会,让他去表演吧。”   “我揣摸着,你们是串通一气了,”老杨想想,大度地一挥手,“那就去吧,不过,你可给我记住了,白晓的病情还不稳定,说话嘴紧点,别火上浇油,推波助澜。”   “你放心,这几天跟着马烽,多少学了几招,”我顺手扔给了马烽一顶高帽,大恩当言谢嘛,但趁老杨收拾公文包的当儿,我凑到马烽耳根前,低声问:“怎么样,想必昨晚上了郑玫的床?”   “你再胡说八道,我收拾你!”马烽推搡了我一把,开始沏茶,很得意的样儿,“我说胡达,你不跟我们一块去看看凶手是谁,不觉得遗憾?”   谁是凶手,迟早我会知道,这有什么值得遗憾的?问题在于我对案情本身无多大兴趣,而案件中几个人物的身上尚未解开的秘密,才是我最后的兴奋点。这可能就是我和老杨,马烽他们在面对同一个案件时心理上的分歧。   我们是在不久后,一起离开刑警队的。他们去核实材料,寻找凶手;我去了医院。我想还原我的真实身份;和白晓作一次真诚的对话。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她愿不愿意合作,还取决于她的情绪和兴趣。   我走进病房时,她正靠在床背上,很安静地在想着什么。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放在被单上。头微微歪着,一绺长长的,染得有些泛黄的头发垂落下来,纠缠在沉静、忧伤的脸上,让人感觉出了几份破碎感。但这一切,又与这儿的氛围构成了惊人的和谐。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单,白色的脸和手……看不到美的流动,却能感觉得到美的存在。不过,这种美,有些冷,有些灰。   说真的,当时我真想退出去。我是不忍心破坏由冷与艳构成的这一幅画。到目前为止应该说我对眼前的白晓,已经有了很多,甚至很深的理解,这般安静、平实不应该属于有过了许多人生故事的她,因此,面对她这一难得的“现象”回归,我没有理由去破坏。但是,我想退也退不了啦,她看见了我。虽然,她目光里一片冷漠,却也没有表示出不欢迎,我只有硬着头皮进去了。“如果打扰了你,我可以改个时间。”我内心里还是有几份歉意。   “来了就坐吧。”她说,“迟早你们要找我的,被你救起的人,就得要付出一些代价。”   “代价?你言过其实了,这是关心。”   “关心我,也是关心你们自己,因为你们当警察的总是对一个生命的毁灭,会产生无边的遐想,甚至是无数的猜疑。因此,你们总想弄清楚一切。一切都弄清楚了,不管有趣还是无聊,你们放心了,也因此关怀自己了。”   “你这个观点很个性化。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不是警察呢?你还会跟我合作吗?”   她这才抬起头来,轻描淡写地看了我一眼。   “那你是谁?你还能干什么?”   我掏出证件,递过去。   “你又变成了作家?”她的态度柔和了一些,“你对我有兴趣?”   “不仅仅是兴趣,还有责任。”   “为了理解,我采访了程子珊、王莽原、还有范成。”   “你真把自己看成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至少我在努力。”   “那么,你认为你可以理解我?”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她警觉起来。   “一个残缺的故事,如果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它便完整了,或者换一句话说,有些问题我已经揣摸出来了,但我想从你这儿得到一种验证。”   白晓突然缄默不语,眼睛也变得空洞和寂寥。片刻后,她又冷不丁拉起被单,严实地蔽住了脸。可是,她躁动的情绪没有被蔽住,被单在颤抖,说明她的心在抽搐,眼泪在流淌。我是不是进入主题太快了些?或者太直截了当了一些?我是不是该马上离开这里,不要让她再进入回忆的痛苦里?就在我犹豫、自责,不知该何从何往时,她突然掀开了被单:“那你说吧,把你想要知道的问题都说出来……我、我已经无所谓了。”   也就一会功夫,她的眼圈被泪水冲洗红了,脸被被单憋红了,而我的心也软了:“要不我们改个时间?”   “改时间?没有哪个时间比这个时间更恰当了。你怕我承受不了?笑话,我承受得了。”   为什么这个时间是恰当的?我当时没有多想,只是后来我为这个应该深究而没有深究的问题,付出了很多的懊悔,甚至是自责。   “白小姐,那我说了。”   “说吧。”   “据我分析,你从来就没有爱过范成,可是你为什么突然提出来要和他结婚?为什么又在新婚之夜突然出走?仅是这些举动,就已经很深地伤害了范成,然而,你又为什么在他单位张贴出了他的私人信件? ”   “还有吗?”   “据我调查得知,你的初恋情人是王莽原,你一直爱的也是王莽原,那么初恋和失恋又给你留下了什么样的思考?王莽原为什么就像一座巨大的山脉,让你推不动,离不得?”   “还有吗?”   “据救你上岸的那位老师说,你在沱罗桥上确确实实遭遇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他或者可能是他为你坠入沱罗河助了一臂之力,而你为什么又要把这个人隐瞒起来? ”   “还有吗?”   “还有……”   “闭住你的口,闭住……”她突然双手捂住耳朵尖叫一声,“你就不能让人安静一些吗?”   这一声尖叫,猝不及防,吓了我一跳,也把房门外的医生、护士和看护她的警察招了过来。   “我说你是怎么搞的,我们交待过,她还是一个病人,你不能让她激动。”医生责怪我说,“你走吧,我们得对我们的病人负责。”   医生的话让我尴尬和狼狈,走不是留也不是。   “不,他不走,你们走,他才是医生。”白晓却说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   进来的医生和护士只好悻悻走了。   “对不起,白晓。”   “是我太冲动了。”白晓说,“我也想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是谁给了你刺探我内心秘密的权利?”   “我的自信。我自信我能理解你。”   “那我再问你,你既然知道了有关我的一切,你认为我是一个坏女人吗?”   我想了想,回答得很小心,但不知得不得体:“那我就直说了,你是一个曾经走过极端的女人,本性不坏但自私过。自私给别人带来了不幸,也给自己带来不幸,不过,你还是一个执著的女人,至少你知道在追求什么,在坚守什么,对比有些一生中目标不知是何物的人,你又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她眼睛有了泪水,而且业已弥漫成一片:“谢谢你,谢谢你,你的真诚,你的剖析,给了我一些安慰,而且是在我迷惘、困惑的时候,虽然我未必全部接受你的评价,但还是让我感动……不过,作家先生,我今天没办法回答你提出的所有问题,说出心里的秘密是需要勇气的,你能让我再想想吗?就一天时间,一天后,我什么都告诉你。”   我答:“为什么不行呢?”   她的情绪稳定了很多,还渴望有一个人陪着她聊天:“那我们就谈一点别的?”   我答:“说什么都行,说吧。”   我当时想法简单,让她轻松起来,明快起来,把生活中的阴影抛在脑后。而且,她应该拥有这一切,因为她年轻、美丽,美好的一切都应该属于她。可是,她告诉我:范成来过,在我来之前,范成来过。   我惊讶了:“他不也在医院吗?昨天下午我还见过他。”   她说:“事实上,他来了,刚离去不久。”   “他说了些什么?”   “任何打击都改变不了他。”   “你是说,他依然爱着你?”   “是的,一个十足的傻瓜,炮灰。”   “你……你以后会学着去爱他,接受他吗?”   “不会,永远不会。”   “那么,你知道前天清晨他做了些什么?”   “他告诉我了,目的是企图打动我……他和我一样可怜和愚蠢。”   我沉默。是因为我知道该说什么了。   “程子珊也来过。”   “是吗?”   “这要感谢你和那些警察,让他们都知道了我还活着,我也有一次和他们见面的机会。”   “那么说,你还是珍惜过去的一些友谊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没办法。”   “子珊是来看你吗?”   “不是看我,她来干什么?不过,她不承认这一点,她只是说,她只想知道一个死去了的人,又活过来时,与过去有什么区别。她的结论是,没什么区别,只是憔悴了点。她说憔悴好,憔悴了更妩媚。”   “可能她是用另一种方式在安慰你。”   “不是,是揶揄和挖苦。她坐了半小时,就这样胡言乱语了半小时,我感觉得出,有时她也在嘲弄和谩骂自己。我没有与她争论,其实,是我对不起她,我的极端态度改变了自己,也砸碎了她……”   “你知道她的近况吗?”   “知道一点点,这一切都是我始料不及的。”   “后悔了?”   “后悔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我只想为他们付出点什么。”   “怎么付出?”   “还不知道。”   “你现在有什么愿望?”   “我希望王莽原能来看看我。”   王莽原会来吗?忘掉一个人容易忘掉一份爱情真难。我无法满足她的这一份要求,倒不是这个王莽原来无影去无踪,觅人不见,而是这个家伙固执,什么都有自己的主见,他还不懂得按别人的设计去做一件该做或不该做的事情,当然,他现在已经和老杨的女儿枝丫悄悄地纠缠在了一起,他来了还能给白晓一点什么呢?与其他带来的是失望,还不如让一切都变得寂静起来。寂静会让人淡忘许多,聪明许多。于是,胡言乱语地安慰了一阵白晓后,我走出了病房。   完全是意外,我竟在充满着福尔马林气味的走道里遇到了王莽原。   (未完待续)。

1 次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