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文化合璧的典范

摘 要:《鬼魂列车》是加拿大华裔作家余兆昌的代表作。作品融合了中西文化和文学传统,体现了作者的双重文化背景。作者以华人修筑太平洋铁路的历史为背景,用魔幻的手法再现了早期加拿大华人的生活状态和中国传统文化。作品的流行为一段被掩埋的历史挖开了缺口,也为西方人了解中国增加了途径。从意象原型的角度解读作品中的人物意象、物质意象和场景意象,可以挖掘出意象背后的文化内涵和历史意义。

关键词:意象 中西文化 历史。

余兆昌(Paul Yee)是加拿大著名华裔儿童文学作家和诗人,他的作品产量大,获奖多,多以早期加拿大华人的经历为题材。其代表作《鬼魂列车》(Ghost Train)1996 年一经出版,便获得当年总督文学奖儿童文学类奖,之后陆续获得鲁斯·史切瓦特儿童图书奖(1997),瑞士Prix Enfantasie 奖(1998),豪客玛塔克儿童选择小说类图书奖(2000)等文学奖项。《鬼魂列车》采用史实与神话相结合的方法讲述天生独臂却富有绘画天赋的女孩聪艺加拿大运送中国劳工的亡灵回乡的故事,取材于19世纪末中国人到加拿大修筑太平洋铁路的历史事件。华工的工作条件恶劣,安全没有保障,待遇极差。很多人惨死于修建铁路。《鬼魂列车》讲述中国人的故事,却为西方读者所喜爱并追捧。本文拟通过分析该小说意象意象背后的文化原型,探讨该小说成功的原因。

在原型理论中,原型即文学意象,“一个原型就是一个象征;通常是一个意象,它常常在文学中出现并可被辨认出一个人的整个文学经验的一个组成部分”①。原型批评关心意象背后的民族心理,意象批评侧重认识作品的底蕴和肌理,作者的感情表现和思想表达。庞德说:“一个意象是在瞬息间呈现出的一个理性和感性的复合体”{2}。本文着重分析小说的人物意象、物质意象、场景意象和环境意象,这些意象蕴含了丰富的文化内涵,表达了作者强烈的诉求,使该小说成为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

一、人物意象

小说的主要人物有两个:聪艺和她的父亲聪艺小说的核心意象小说围绕着她展开叙述,从她的出生、童年讲起。后来父亲到金山(加拿大)打工,聪艺到金山寻找父亲,却得到父亲罹难的消息。聪艺梦见父亲鬼魂,要她画一幅火车图。聪艺克服重重困难,终于画成火车图。之后聪艺依照父亲的嘱咐,黄昏时候将画铺陈在铁轨上并点上三炷香。这时火车竟化作一股白烟从画里升起出现在她面前。父亲亦出现,告诉她是时候送华工灵魂回家了。两人登上火车火车沿铁路跑起来。沿途不断有鬼魂上车。最后父亲聪艺把画带回家乡最高的山上烧掉,这样华工亡灵就能随风回到自己的故乡了。死后灵魂得以归乡是加拿大遇难华工的愿望,但是他们自己无法完成,必须依靠外部的力量。聪艺就是这个力量,她是华工愿望的“寄主”。

依据中国传统,人死后其尸骨必须运回家乡安葬,“人们以为,人死后遗骸葬在何处,其灵魂也在何处‘生活’;生人念祖怀乡,死鬼也是念祖怀乡的;并且认为,人死不贵脏祖家故土而葬于他乡,其魂魄无依藉会成为野鬼,永不得超生”{3}。历史上有超过四千名中国人因修建太平洋铁路失去了生命,多数只能草草地就地掩埋,有的甚至连尸骨都没有。铁路修建完工后就一直有人到加拿大寻找牺牲的华工的尸骨。但是能找到的毕竟有限,找不到的只能长埋于异乡。小说反映了历史,“一路沿着铁路都有华工死去,有的被河水冲走,有的被埋在坍塌的山体下面。他们的尸骨再也找不到了”。《鬼魂列车》是一部神话小说,它运用超现实的力量改写历史的悲剧结局,让华工灵魂得以安息。聪艺加拿大之旅是一次民族救赎之旅,而聪艺则是拯救中华民族于水火之中的英雄。民族救赎的故事在西方文学中经常可以见到,最初见于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的故事聪艺就是现代版、中国版的摩西。故事开端聪艺奇特的出生为她不平凡的命运埋下了伏笔。希腊神话故事中的英雄总有其过人之处但也有他们不完美的地方。俄狄浦斯聪慧无比,但是个瘸腿;阿喀琉斯刀枪不入,英勇过人,其脚后跟却是他的致命弱点;聪艺虽然画功了得,但天生独臂。聪艺的出生另一方面暗合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平衡”的思想:人若在某一方面有所长,必定在另一方面有所短。

西方的“救世主”通常是男性,在中国神话故事里,“救世主”以女性居多,最典型的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聪艺拯救受苦灵魂,其形象正是观世音的化身。她们都表现了女性仁慈、勇敢、保护和提供生命的美好特质。同时聪艺的形象设计表现了作者关注女性,肯定女性力量的女性主义思想。

父亲这一意象小说中出现的次数不多,却具有很重要的作用。首先,他守护英雄的成长。聪艺身为女孩,天生残疾,又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孩子是会遭到遗弃的。但是聪艺父亲不但没有抛弃她,还“很爱她”,悉心照顾她,在“家里没有地,只有几只肥不起来的猪”的情况下“确保她的童年快乐地度过”。神话故事中不乏这样的角色。宙斯未成年时受其母亲的妹妹宁芙女神的照顾,以确保他的存在不被其残暴的父亲发现;酒神狄俄尼索斯幼年时有山林女神照顾以躲避赫拉的迫害。

聪艺来到加拿大后,父亲的角色由守护神变成了引路人。她并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只想找到父亲,是父亲托梦告诉她一步步该做什么,怎么做。聪艺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只充当了一个执行者,事件背后真正起主导作用的,是她的父亲父亲不仅一路引导聪艺,还给她精神支持。中途当她遇到困难或让她害怕的事情,她都抱着一定完成父亲的心愿的心态坚持下来,最后终于完成任务。此时的父亲就像是全知全能的上帝,以精神的方式与聪艺同在,帮助她成为民族英雄。

聪艺父亲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运用力量,一个运用智慧,一起成功救赎了华工的灵魂。他们展示了中华民族坚强、勤劳、智慧的美好形象。

二、物质意象

小说的物质意象主要是铁路火车火车小说的主要意象小说火车不仅是交通工具,是旅行的象征,更承载着小说的主题和作者的美好愿望。火车小说里首先是运送华工灵魂归乡的工具。对流离在外饱受痛苦折磨的华人而言,加拿大的经历是一场无以言说的灾难,火车搭载人们逃离灾难,其作用无异于诺亚方舟。

华工亡灵而言,登上火车意味着踏上归乡之旅;对聪艺而言,登上火车意味着开始一次精神旅途。聪艺一共两次乘坐火车,一次为画火车图,独自搭乘火车;一次和父亲一起登上鬼魂列车;这两次间接或直接地搭乘火车都使她都与华工鬼魂接触了。第一次,她听到鬼魂痛苦的呻吟,那是华工在申诉自己的冤屈,当时她不了解父辈遭受的苦难,不理解声音背后的意义,因而感到害怕;第二次,她亲眼见到华工朴素的形象,亲耳听到他们的生活状况。了解华工的遭遇后,聪艺的心智成熟了,明白自己所要完成任务的意义。两次乘坐火车的经历于她是一次精神的洗礼。

火车还象征着加拿大白人社会。在加拿大华人受尽白人的剥削和压迫,得不到丝毫尊重。华人被视为苦力,毫无人格尊严,权利没有保障,中国传统文化被认为是落后愚昧的。如此不公正的待遇和文化歧视是作者要揭露并声讨的。故事聪艺两次欲接近火车未果,象征华人加拿大主流社会排斥,中华传统文化被西方工业文明鄙夷的史实。故事结尾处聪艺华工亡灵一起坐上了回乡的火车,意味着华人终于被加拿大主流社会所接纳,西方文明与中国传统文化在加拿大社会中相互融合,一起创建美好的明天。这是几千华工的心愿,也是在加华裔几代努力的目标。只有这样中国人才真正站了起来,他们的救赎也才真正完成。

铁路具有双重含义,它起先是一条苦难之路,后来变成救赎之路。以聪艺父亲为代表的中国工人为修建太平洋铁路而来到加拿大,这项工作“众所周知是非常危险的”。华工在高山上,峭壁中开凿铁路,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深谷,工作时发生“爆炸事故是家常便饭”。所以遇难的工人常常连尸骨都找不到。聪艺父亲便是在山体倒塌事件中丧生的,尸身被冲下河里无法寻回。因为环境艰苦,工作性质又危险,铁路修筑过程中很多华工死去。亡灵徘徊在铁路沿线,每天晚上哀哭不止。聪艺夜晚搭乘火车听到这些哀号声不绝于耳,“有时这呜咽之声来自一个人,有时则来自一群人”,”悲痛之感从这哭喊声中渗出,犹如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一样”。

一方面铁路华工苦难的源泉,是华工受压迫的直接物质表征;另一方面,华工亡灵却也因铁路而得到救赎。将遇难华工亡灵送回家乡的首要问题是搜集亡灵小说别出心裁,让一列具有神力的火车沿铁路开动,供亡灵乘搭。其中铁路的指引作用不可忽略。这时铁路这个意象的含义转身一变,成为指引亡灵“上天堂”——回家乡的天梯。小说中有一个场景明白地表达了这个意思。聪艺画好火车后,父亲再次出现在她的梦中。这一次父亲“从铁路的轨枕中向她走来”。旁边配着的插图画着聪艺父亲站在轨枕中间,一连串轨枕在其身后延伸。这幅画让人想起那幅名画“雅各的梯子”,连绵的轨枕就是通向幸福的天堂的梯子。对华工亡灵而言,那幸福的天堂就是自己的家乡。

铁路火车是西方先进生产力的重要物质代表,象征西方现代文化。二者对华工的压迫表现了西方现代文化的野蛮,对华工亡灵的救赎表现了西方现代文化的文明。同时也表现了加拿大华人加拿大白人社会的矛盾心理。一方面他们希望被接纳、与之融合,另一方面他们拒绝被完全同化,希望铭记历史,明确自己的身份。

三、场景意象

故事里两个重要的场景意象:点香和烧画揭示了作者的写作目的,把故事推到高潮。聪艺画成火车图后,父亲吩咐她“傍晚太阳下山后,把画展开铺在铁轨上。点上三炷高香,把它们牢牢插在地上。然后往后退”。聪艺父亲的嘱咐一一做完之后,“画中的火车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变成真的了”。点香这一情节源自中国传统习俗。烧香是一种仪式,用于与神交通,“人们通过烧香这种仪式,向神佛表示礼敬,并通过鲜艳的上升,与神沟通,或者引来神佛的光临,倾听祈求者的呼声,并满足与佑护他们”{4}。作者用这个中国习俗来唤醒神的力量使火车成真,一方面增加了故事的神话色彩和中国味;另一方面,这三炷香火代表了华工的怒火和他们强烈的倾诉冤屈和渴求平等的愿望。

华工灵魂回乡安魂的最后一步——点燃画纸,也是化用了中国习俗,祭拜先人时,烧纸以表怀念之情。只不过故事聪艺烧的不是纸,而是画,是装有千万惨死的华工灵魂的画。照聪艺父亲的说法,“爬上村里最高的山,把画烧了,让灰烬四处飘散,这样我们的灵魂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可怜的华工们,连尸骨都找不到,只能借助神力,让灵魂依附于画中,由他人带回到故乡,其情之惨,其状之悲,可想而知。聪艺烧画,有安抚亡灵,替其超脱之意;更蕴含着广大加拿大华人希望不公平待遇成为过去,能够有一个崭新的未来的强烈渴望。

鬼魂列车》的环境描写中有不少地方提到光,光象征神性和灵性,与黑暗组成“两种包含二元性的重要敌对力量”,暗示和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

故事聪艺父亲三次托梦于她,前两次都发生在夜里。夜晚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那时华工的游魂还在受苦,夜的黑暗暗示华工处境的黑暗。天黑之后聪艺听到华工游魂痛苦的哀号声,“两边的树木和山峦在月光地映衬下呈现出黑糊糊的轮廓”,这些树木和山的轮廓构成了夜里外部环境最黑暗的部分,在周围淡淡的月光地照耀下更显出其黑暗,与华工鬼魂的哀号相呼应,更显出华工境遇之悲惨。

尽管华工境遇悲惨,但是他们的生活还是有希望的。这些希望通过光来表达。父亲在给聪艺的信中说,晚上他和他的工友“一起围着火堆排解寂寞”,这时“他们谈起自己的朋友,自己有多么想念他们,他们谈起希望和梦想,谈起打算如何用这笔钱”。营火照亮了他们的眼睛,温暖了他们的身体,谈话的内容坚定了他们生存的动力,梦想和希望与他们而言就像是这一堆火,帮助他们度过黑暗的夜。当聪艺为了让画中火车成真点燃那三炷香时,“夕阳的红光照射在香上,穿过去,照射在画上,画纸一片通红,仿佛燃烧起来”。在中西方文化里,光都是天堂,美好归宿和神的象征。“在佛教里,光象征获得真理和超越物质世界进入到绝对现实即无色无形的极乐世界”{5},耶和华也说过“我是世界的光”{6}。这里夕阳的红光和故事结尾处的黎明的曙光一样,代表美好愿望即将实现,美好生活即将开始。

四、结语。

余兆昌从小熟读中西神话和民间传统故事,这对他的文学创作有很大的影响。《鬼魂列车》糅合了众多这两方面的元素,体现了作者深厚的中西方文学基底。主人公的女英雄形象,一方面表达了作者的女性主义思想,一方面受其经历影响,“我是被婶婶抚养长大,……我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的力量也是我婶婶坚强精神的缩影”{7}。《鬼魂列车》的诸多意象既具有强烈的中国色彩,又蕴含了西方文化。两者有机结合,为小说在西方世界流行,宣扬中国传统文化,提醒人们注意那段被忽视的历史创造了条件。

①② 朱立元主编:《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71页,第21页。

③ 林嘉书:《闽台风俗》,陕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39页。

④ 陈宝良:《明代社会生活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4年版,第509页。

⑤⑥ 汉斯·比德曼:《世界文化象征词典》,漓江出版社2000年版,第105页,第104页。

⑦ 韩文静:《陈中明访问余兆昌》,《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11年第2期。

基金项目:本文系广西壮族自治区教育厅资助项目:二战后加拿大英语作家短篇小说中的意象研究的阶段性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1203YB018。

作 者:刘 放,广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英美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刘玉梅,硕士,广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加拿大文学。

编 辑:郭子君 E?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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