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南师幼教系老前辈

1952年11月,我走进南师幼教系,那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我出生在南京,三个月时离开,三十一年后回来。若不是四年前(1948年)获得资助到美国留学,我会来金女大(即南师创办时所在地)深造。回国时我怀着一个心愿:办一所幼教师资培养和幼儿发展研究相结合的学院,那正是当时在读学院办学的体制,而南师幼教系的设置正符合我的设想。

当年的南师幼教系是全国惟一的,是在全国高校院系调整中,由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南京大学、金陵大学、上海震旦大学、广州岭南大学等学校的相关系科合并而成的,汇集了不少当时较高层次的幼教工作者和在校大学生,其中好几位是新中国成立前后回国的留学人员。幼教系的老师们年龄比我大,经验比我丰富,对我这个“迟到者”(开学已两个月,新中国成立已三年)却一见如故,关怀备至,使我很快地适应并融入这个朝气蓬勃且温暖亲切的幼教集体。在迎接南京师范大学110周年华诞的今天,我作为这个集体的一个成员特别怀念那些老先生们为南师幼教系发展作出的奠基贡献。

南京师范学院(南京师范大学前身)的院长是陈鹤琴幼教系是他的钟爱,设一所幼儿师范学校和两所幼儿园及一个玩具研究室,供教师、学生见习、实习、研究。幼教系主任是钱且华,五台山幼儿园主任由方观容兼任,大石桥幼儿园主任由钟昭华兼任,玩具研究室由吴璇仪主持,陈鹤琴院长亲自指导。以上几位都是美国留学归来的。

当年我国的幼儿教育是在向苏联学习中发展的。南师幼教系的课程是以苏联学前教育学教学大纲为基础建设的。陈鹤琴虽然当了院长,他的幼儿教育理论和实践却没有机会得到实施。幼教系的专业教师先后被派往北京师范大学听苏联专家讲课,带回笔记作为备课资料。主科学前教育学由钱且华、钟昭华、方观容、吴璇仪四位副教授分别为四个班级授课。以集体讨论的方式备课写成讲稿,我作为年轻教师有幸参加讨论做记录,得以系统学习课程内容。那是我参与幼教系学科建设的起步,老师们的治学精神对我的专业成长影响深远。当年幼教系发挥的集体力量为南师幼教团队精神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我第一次见到钱且华主任是在通向南师大门的林荫道上。住进南师宿舍的第二天我到幼教系报到,他们说系主任到外语系听俄语课,可以到路口去等她。一身“洋装”,拎着公文包,戴着眼镜,远远健步走来,这就是钱老师给我的难忘形象。当年南山乙楼是有家属的教师宿舍,钱老师住西头二层,由她母亲和孙增敏老师同住。钱老师睡在三层阁楼上,经常在那里研读俄文资料到深夜。她勤奋好学,不满足于听专家讲课,努力钻研原文领会精神。她教学前教育学的班级是1952年进入幼教系的,即唐淑、潘洁等在读班。四年间她既教理论又指导见习、实习,认真批改作业,给这班学生打下了扎实的专业基础。她还为毕业留校的青年教师介绍留美时学到的有关儿童发展和教育的理论观点,扩展他们的眼界。在那个时代这样做是很不容易的。钱老师的脖子经常包着,因为后面有个伤口难以愈合,酿成致命病灶。钱老师于1959年患血癌去世。当时我因患黄疸型肝炎住院治疗,未能前往送别,成为终生遗憾。

钟昭华、方观容两位老师住在甲楼二层,还有李美筠、喻品娟、俞清梅等几位,我和郭兆仪初到时住楼下,后来也住到二层。楼下西头有个大餐厅为我们开集体伙食。有时周末晚上在这里办舞会,陈鹤琴院长也兴致勃勃来参加,他与喻品娟作伴跳得特别好。钟、方两位老师主持幼儿园工作充分发挥了她们以前的办园经验,经常为系里师生和其他幼儿园教师组织观摩教学。黄文奥的语言教学、鲍贤琨的音乐教学、李平江的美术教学、杨嘉真的教学机智等受到广泛好评,还得到苏联专家赞赏。两位老师的理论指导实践,配合系里各科教学培育实践基地,提升幼儿教师队伍质量,取得良好教育教学效果,在当年幼教界具有一定声望。

进入80年代,钟、方两位老师更是不顾高龄,全心投入幼教改革。钟老师出任南师学前教育研究室第一任主任,带领中青年教师到各地访问、调研、查阅资料,并结合70年幼教生涯的亲身经历为建设中国学前教育史作出重要贡献。这门学科的建立一方面填补了中国教育史中的一段空白,另一方面使幼教界广大理论研究者和实践工作者从中获取前辈的思想和经验,在继承和发扬中持续提升。

老师和我交往亲密,同住甲楼时她常带我到陈鹤琴先生家吃饭,那是我第一次与两位平易近人、热情好客的先生、师母直接交往。1955年,我接父母来南京住进宁海路209号一层,钟老师甲楼搬来住进二层,从此就亲如家人一起生活。父母去世后,我搬到二层钟老师隔壁,我们经常敲墙做信号,到后面阳台上隔着天井讲话,感觉很亲切。1987年,钟老师应邀到香港讲学,介绍陈鹤琴教育思想,我陪同前往,为南师与香港耀中合作研究走出了第一步。钟昭华先生是一位长寿老人,1901年出生,1994年逝世,享年93岁。我有幸与她相交40年,从她的治学和为人深受教益。

方观容老师幼教学科建设的贡献有两个方面:(1)把原来包含在苏联学前教育学中的“计算”分离出来建成一门独立的计算教学法,又把指算和心算融入形成特色。那是经过多年在幼儿园教学中不断实践探索而建构起来的。上世纪80年代还翻译引进关于幼儿数概念形成的理论观点加以丰富发展。(2)将自己留学美国时学到的关于“游戏治疗”的内容和翻译引进的有关资料结合,在实践中本土化,扩展了游戏的教育作用,提升了游戏的理论和实践的高度。

我和方老师还有一点特殊交情,同住甲楼时我的小弟安常在部队当文化教员,周末来看我时,穿的皮鞋发出咯吱声。方老师特别喜欢他,常说:“听到皮鞋声,就知道小弟来了。”2007年11月,退休人员聚会,我带安常夫妇来见方老,她一眼就认出来说:“就是你那个小解放军弟弟。”2009年冬天,我请人帮我送一双自己织的毛线袜套给方老,不料几天后,她在老伴陪同下给我送来了一盆“圣诞花”,真让我又感激又感动!方观容先生是一位百岁老人,今年五月刚为她祝寿,她是我们幼教系健在的最高寿老前辈!她的长寿秘诀是:性格开朗、待人热情、终身保健锻炼。教研室开会休息时,她都会按摩脸部,拍打四肢,教大家一些健身小窍门。我的保健锻炼意识正是受方老的感染而形成习惯的。

吴璇仪老师幼教系美术教学法的奠基人。上世纪50年代,她开始与美术系宋征殷先生合作研究儿童美术教育,持续多年。她也继承了陈鹤琴先生关于儿童绘画的教育思想,使苏联幼儿美术教育适合国情。她主持玩具教研室,在陈院长亲自指导下,和几位技师、技工一起设计制作木质拼插玩具,有成套的动物和桌面娃娃家桌椅等。还在中央商场办玩具展览,标题是“儿童的第一本书”,宣传玩具的教育作用。在师生下乡办幼儿园时,吴老师和王秋林技师一起指导学生利用当地生长的丝瓜络、竹节、藤条等制作玩具,丰富了农村孩子游戏内容。吴老师还办自制玩具展览推广,并编写成小册子,在我的藏书中保存多年。吴老师还研究儿童服装,当年发现不少孩子因穿多层松紧带裤而肋骨受损,吴老师提倡改用背带裤把腰部承受的分量转到肩部。她为解决女孩冬天大小便困难费了很多脑筋,把背带棉裤改成开裆,外面罩一条圆裆单裤扣在棉裤上,操作方便得多,我侄女幼年还穿过。吴老师编著的《幼儿自助服装》于1958年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详细说明自助服装的教育作用和裁剪缝制方法,附有照片、图解。我至今还珍藏一册。

进入上世纪80年代,吴老师还做了两件事:(1)与黄文奥合作为小班研制一套本色木质积砖,设计了搭建程序,作为建筑游戏的基础。上世纪90年代,我们赵氏中心以此为基础设计制作了一套多种型号的积木块,受到孩子们的喜爱。(2)多方联系邀请到她当年留学美国结交的史玛特夫妇,那是我们最早接待的外国专家,他们讲学介绍的是“人类发展生态学”的基本观点,多年后我们才读到此书。

孙增敏老师当年主持心理学教研组,由我系唯一的男教师丁祖荫先生和青年教师沈晔、郭兆仪一起承担着普通心理学和儿童心理学的教学。孙老师治学和为人都很严谨,她从乙楼搬来宁海路207号,和我家隔楼相望,经常交往。上世纪60年代,她患肺癌在上海去世。丁祖荫老师幼教儿童心理学元老,他谦逊和善,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是位长寿老人,2011年才去世。孙晔不久就调离南师。郭兆仪1960年调到外语系,1980年回香港,至今仍健在。

李美筠老师也是幼教系元老之一,她研究儿童营养多年。上世纪80年代,她和朋友一起研读、翻译、引进有关学术资料,编写了《儿童营养学》,论述该领域的一些新观点。我就是在此书中最早了解到DNA、RNA等新名词。她的住房拆迁时,曾搬来一枝园12号1单元住,那是我和她同住甲楼30年后又一次近距离交往。她也是一位长寿先生,去世时年近百岁。

何佩芬老师是我系幼儿卫生学的奠基人。她曾和幼儿园合作研究小、中、大班桌椅,根据各年龄段孩子的身高和动作发展研制便于使用操作的木质桌椅。研究成果还在校庆学术研讨会上报告。我和何老师还有一段有趣的经历:我们到北京师范大学听专家讲课,在回程火车上听到急切广播声:“有位旅客要生孩子了,请医生快来帮忙。”何老师是协和医学院护理专业毕业的,我陪她向列车员室走去,接生了一个女婴,孩子父母给她起名“佩石”,可惜未能继续联系。

南师附属幼儿师范学校校长是陈岚同志。喻品娟兼任教导主任,她曾是陈院长和钟老师的学生,任教幼教系语言教学法和幼师教育科目教学法。住在甲楼时,我和她还一起啃过一本“大脑两半球”俄文译著。喻品娟调离后,语言教学法由1953届毕业生周南接任。周南还在五台山幼儿园开展过寄宿班混龄生活分龄教学的改革实验。周南调离后,语言教学法由我接任。

我到南师不久便接任刘希孟教的自然教学法,1955年北京师范大学毕业生尹翠芬来参与教学,我与植物结缘就从那时开始。音乐教学法最初由包恩珠老师担任,汪爱丽从五台山幼儿园调来幼教系后接任,持续发展至今。我和汪爱丽等几人一起见证了1952年至2012年南师幼教路上这段不平凡的历程。每个幼教人都是踩着前人的足迹前进的,今天在怀念幼教系老前辈的同时祝福南师幼教路越走越宽广,迎来无限美好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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