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拟古诗》的创作动机】 陆机拟古诗

摘要:陆机模拟古诗创作了十二首《拟古诗》,拟作的原因并非为了学习创作,而是为了创造一种新的诗歌的典范,这也符合他在《文赋》中提出的“诗缘情而绮靡”的诗歌美的标准。

关键词:陆机《拟古诗创作动机      西晋著名诗人陆机模拟古诗创作了十二首《拟古诗》,关于陆机创作这些诗歌的起因,王瑶在《拟古与作伪》一文中曾指出:“这本来是一种主要的学习属文的方法,正如我们现在的临帖学书一样。

前人的诗文是标准的范本,要用心地从里面揣摩、模仿,以求得其神似,所以一篇有名的文字,以后寻常有好些人底类似的作品出现,这都是模仿的结果。

”①又说:“这种风气既盛,作者也想在同一题材上,尝试与前人一较短长,所以拟作的风气便越盛了。

追踪张、班,左思有《三都赋》,张载有《拟四愁诗》,王粲、曹植、陶渊明的集中皆有《咏三良诗》,都是这种风气下的产物。

”   从以上的解释可以看出,王瑶先生认为陆机是把古诗当成了范本,试图要通过模拟、学习创作出《拟古诗》,最终达到与古人一较长短,展现才性,并借以获取声誉的目的。

但是这里面存在一个问题:既然是模拟,当然要选择前人那些经典的被众人认可的范本。

而五言诗从曹植的时代到陆机所处的西晋,才不过短短几十年的光景,尽管出现了曹植这样的五言写手,但是五言古诗在当时的社会声誉并不高,如和陆机同时而稍晚的西晋文学家挚虞在《文章流别论》就认为“古诗率以四言为体”、“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

直到梁代刘勰《文心雕龙・明诗》篇还认为“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惟才所安”。

在刘勰看来,四言诗才是诗歌的正宗,而五言诗只不过是诗歌的“流调”而已。

翻阅《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有赋存世的作家最多的是晋代,有一百二十多人,其次才为长达四百余年的汉代。

而据《全晋文》统计,现存两晋赋家则约一百五十人,赋五百余篇,其中西晋赋家约百人,赋作近四百篇。

由此可见西晋是赋体文学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的兴盛时期。

另外,左思历时十年创作的《三都赋》问世之后,在京都产生了轰动效应。

《传》云:“于是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

”当时众多名家都给予了高度赞誉,如皇甫谧《序》称:“至若此赋,拟议数家,傅辞会义,抑多精致,非夫研核者不能练其旨,非夫博物者不能统其异。

”文坛领袖张华则叹其赋“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

由此也可以推知,在陆机所处的时代,当时的人们推崇的是赋,赋仍然是当时文坛的主流,想要赚取声誉还是要靠赋的写作。

如果真如王瑶先生所说陆机拟作古诗是为了学习属文,展现才性,并借以获取声誉,那他应该去模拟赋,为什么要去模拟形式上存在缺憾、社会评价较低的古诗呢?因此在还没有找到更加明确的答案之前,就断言陆机模拟古诗十九首》的原因是学习古诗,是想通过模拟古诗一较高下,以赚取声誉,未免显得有些鲁莽。

在永宁元年(301年)下半年至大安二年(303年)之间,陆机曾与其弟陆云有35封书信往来,其中多谈及文学之事,如:   云再拜:……视《九章》,时有善语,大类是秽文,不难举意。

视《九歌》便自归谢绝。

思兄常欲其作诗文,独未作此的语。

若消息小佳,愿兄可试作之。

兄复工作者,恐此文独单行千载……   云再拜:……愿兄作数大文。

近日视子安赋,亦对之叹息,绝工矣。

兄诲又尔,故自是高手……   云再拜:蔡氏所长,唯铭颂耳。

铭之善者,亦复数篇,其余平平耳。

兄诗赋自与绝域,不当稍与比校……兄文过子安。

子安诸赋,赋复不皆过,其便可,可不与供论。

云谓兄作《二京》,必得无疑,久劝兄为耳。

又恩《三都》,世人已作是语类长之,能事可见。

从这些书信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陆机有着争强好胜的个性特征,不管是前代的蔡邕、王粲,还是当时的文学名家如成分绥、张华,他都要与之一较高下。

从书信中兄弟提及最多的是辞赋创作来看,在当时文坛,大赋创作极为盛行,陆机兄弟入洛之初,就想创作散体大赋,以期与当时左思等的赋文一比高下,但最终陆机却又放弃散体大赋创作

所以陆云在信中埋怨陆机不听他的劝告没有模拟前人的京都大赋,让别人捷足先登,赢得了声誉

那么,陆机为什么不听陆云的劝告,去集中精力进行大赋创作呢?除了大多数人认为的是因自认不如左思《三都赋》遂辍笔而罢这点外,笔者认为,或许陆机已经看出这些文体发展的繁荣期已到尽头,即使自己再投入全部精力去进行大赋创作,也是很难去超越前人的,至多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彻底抛弃,转而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尚未发展成熟,仍有着很大突破空间的文学题材上。

也就是说,陆机想要在篇章上寻求更大的突破,为后世树立典范,以便让后人都能来学习仿效。

而五言古诗发展到晋代,只有几十年的光景,比起大赋,毫无疑问,能够发挥的余地是无限广阔的。

而且陆机模拟古诗,沈德潜在《说诗啐语诠评》中说:“古诗十九首,不必一人之辞,一时之作,大率逐臣弃妻,朋友阔绝,游子他乡,死生新故之感。

”由此可见,古诗主人翁身份大都是逐臣、游子、寒士、弃妇,题材大多不出伤时、感事、怀旧,而这些都是中国古代文学中永恒的母题,是千古不灭,非常容易唤起人们共鸣的。

在这方面下工夫,一旦成功,足可名垂千古。

所以,陆机是在“什么是诗,而且是好诗”的思考下,去创作古诗歌的。

那么在陆机看来什么才是好诗呢?陆机在《文赋》中给出了答案:“诗缘情而绮靡

”也就是说,好的诗歌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缘情”和“绮靡”。

从字面上理解,“缘”是因、由之意,“诗缘情”,即指诗歌因情而生,即诗歌因情感激动而作。

古诗当然是“缘情”的,只不过《古诗十九首》产生于儒家思想分崩离析的东汉末年,它里面那些人生的感慨,生命的叹息,都是赤裸裸的展现,没有丝毫的约束与刻意的遮掩。

如“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以及“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就是对儒家伦理道德节操的反叛。

在两性问题上,《古诗十九首》中的思妇竟然大胆冲破封建伦理道德的枷锁,发出了“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的离经叛道之语,即使在“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的爱情失意之际,女主人公想到的却是“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的自我保重。

陆机的思想,从现存史料来看,陆氏家族秉承的正是吴地的儒学传统。

吴郡陆氏是江南望族之一,陆逊、陆抗父子都曾是吴国举足轻重的大臣。

孙皓时,陆氏一族之中“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这充分说明陆氏家族是非常昌盛的。

然而,陆氏虽然贵为皇亲国戚、江南大族,却并没有因生活的优游富足而沾染上中原人士那样的浮夸之习。

史称陆机祖父陆逊“忠诚恳至,忧国亡身,庶几社稷之臣”,陆机父陆抗“贞亮筹干,咸有父风,弈世载美,具体而微”。

以陆逊、陆抗为代表的陆氏家族以国为家,忠心侍君,家族成员之间上下有礼,和睦友爱,是一个典型的深受儒学灌溉的大家庭。

陆机从自己的家族中继承了儒学传统,史载他“少 有异才,文章冠世,伏膺儒术,非礼不动”。

因此从陆机的立场来看古诗,显然在感情抒发上是存在缺憾,是有必要进行纠正的。

所以到了陆机创作《拟古诗》时,就扭转了古诗中不合儒家思想的倾向。

古诗《明月皎夜光》写昔日好友位居显贵之后,不念旧情,与“我”形同陌路:“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

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

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颇见出作者的怨愤之色。

而拟诗则婉转含蓄,温柔敦厚:“畴昔同宴友,翰飞戾高冥。

服美改声听,居愉遗旧情。

织女无机杼,大梁不架楹。

”这样就符合了儒家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的诗教观。

再如《拟兰若生朝阳》,古诗“谁谓我无忧,积念发狂痴”,乃是一种激昂浓烈的内心呼喊;拟诗则以“向阳翘”的比喻委婉沉吟说出。

再者,《拟青青河畔草》中,古诗明言:“昔为倡家女”,而在拟诗中被改造成“当轩织”的农家小媳妇;末句“空床难独守”,拟诗则改为“中夜起叹息”。

虽说表达的都是一样的感情,但表达更为委婉,也更为深沉。

关于“绮靡”,李善注“精妙之言”,明人张凤翼注“绮靡,华丽也”。

丙挺章《国秀集序》曰:“昔陆平原之论文曰‘诗缘情而绮靡’是彩色相宣,烟霞交映,风流婉丽之谓也。

”陈柱《讲陆士衡(文赋)自纪》则说:“绮,言其文采,靡,言其声音。

”近人周汝昌先生认为:“‘绮’本义是一种素白色织纹的缯,《汉书》注‘即今之所谓细绫也。

’而《方言》说:‘东齐言布帛之细者曰‘绫’,秦晋曰‘靡’,郭注:‘靡,细好也。

’可见,‘绮靡’连文,实是同义复词,本义为细好。

……原来‘绮靡’一词,不过是用织物来譬喻细而精的意思罢了。

”其实无论前人怎样去注解“绮靡”,都无疑从正反两个方面说明它是一个关于诗歌美感的表述词,是陆机诗歌形式美的概括。

也就是好的诗歌语言要优美,形式要华丽。

以这样的标准衡量古诗古诗自然存在缺憾。

古诗的语言,是平平道出,没有什么雕琢刻镂的痕迹,就像对人说家常话,如“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良无盘石同,虚名复何益”,都似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拟作则不然,经过陆机的加工,它的语言变得非常精工富丽,如同是写高楼,古诗说:“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平铺直叙,近似说明,拟作则为:“高楼一何峻,迢迢峻而安。

绮窗出尘冥,飞阶蹑云端。

”满眼形容词,是典型的描绘。

古诗用“逶迤自相属”来描绘“高且长”的东城,用“美者颜如玉”来形容美女,接近于口语,而拟作用“曾曲郁崔嵬”描绘“何其峻”的西山,用“玉颜侔琼蕤”来形容美女,用语十分的华丽。

另外,陆机拟诗十分注重对动词的刻意锤炼。

如《东城一何高》中的“回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二句,烘托出一派萧瑟秋意,有“不可句摘”之妙。

古诗在形式上也是存在缺憾的,虽然古诗中对偶句也很多,但大多对偶不甚工整,而拟诗颇见冶炼之功,对偶炼字极秀,例如“飞阁缨虹带,曾台冒云冠”、“长歌赴促节,哀响逐高徽”、“绮窗出尘冥,飞陛蹑云端”等等。

对字句的刻意求工,使拟诗在语言上不仅比原诗华丽,而且出现了大量的骈偶句式,如:“哀音绕栋宇,遗响入云汉”、“牵牛西北回,织女东南顾”、“翻翻归雁集,��寒蝉鸣”,这些对句不仅字义和词性相应,平仄基本上也能相对,已具有近体的律句形式,在诗体发展成熟的过程中又前进了一步。

拟作中已开始自觉地创造警句,如《拟明月何皎皎》以“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写月光之皎洁,这样的警句超出原作。

拟作还应用了通感手法,如《拟西北有高楼》中“芳气随风结,哀响馥若兰”,以嗅觉上的感受表现音乐,似乎那缥缈高楼上传来的悠扬婉转的琴声随风飘转流荡开来,悦耳的音乐中幽怨的情绪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芬芳;又如《拟今日良宴会》中用“高谈一何绮,蔚若朝霞烂”的视觉画面凸显宴中良友高谈阔论带来的听觉效果,这些都是古诗所不具备的。

经过陆机这一番改动,拟作符合了陆机对于诗歌美的要求。

因此钟嵘《诗品序》给予陆机《拟古诗》高度评价,认为:“其体源出于国风。

陆机所拟十四首,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千金。

”由此可见,陆机想通过拟作以确立五言诗的写作规范,扬名后世的目的是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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