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艺录]谈艺录 钱钟书
搞书法的人变了 年纪大一些、关注书法进程的人都明白,当今的书法界同半个多世纪之前,大不相同了。
以前弄书法的人,是文人,这些人读经史,作文章,做诗词,当官治国,每天离不开毛笔书写。
我们数一数,从钟繇、二王数到何绍基、于右任,大书家有几人不属此类?这些人都有厚实的文学根底。
有固化了的文人趣味,他们是大官、学者,或者是艺术家,不靠书法牟取美职佳薪,养家糊口。
书法,是他们业余的玩意儿。
尤其是功成名就之后,多玩玩书法,修身养性。
写得好,自然出名,也可以换来金珠宝玉的。
然而,那是结果,不是动机,可以说,前朝书家,是业余的,不是职业的。
只有怀素、邓石如等极少数人例外,却也按主流的模式。
修炼成了文人。
当今的读书人,除了学文史的,所学主要是致用的理工、外语、计算机之类,经史、文章、诗词、小学不再是主攻方向。
致力之处不同,不仅导致知识结构不同,更主要的是导致了趣味的不同。
“文人”不等同于“知识分子”,“文人”同时也是审美趣味的界定。
当今书坛中人大都是无产者,没有前朝书家那等官爵、俸禄、家产。
牟利的动机,必然导致行为与后果的根本不同。
当今书坛,掩不住的心态浮躁、根基浅薄、求奇求怪、哗众取宠,我们都可以由此得到解释。
被功利主宰,书者便易丢失自我。
尽管今天“个性”、“自由”喊声震天,其实,不知不觉中,大家都被流行风卷了进去。
随了大流,还谈什么个性。
谈什么自由?! 试看湖南的前一辈书家:齐白石、谭延�、谭泽闯、毛泽东、黎泽泰、周达、周昭怡、胡六皆、李立、史穆、颜家龙、王超尘,哪一个没有鲜明的自家面目?挂在展厅,我们老远就可以指定:这是谁写的。
现在的中青年一辈呢?我们还能老远分辨出来吗? 书法的时代气象 前人云:从书法中,可窥见一个时代的“气象”。
这可不是无稽之谈。
汉碑,庄严博太,雄强拙朴,诚为盛世之书。
东晋、南朝之书,虽儒雅风流,其雄强有力的一面,却远逊北朝。
唐碑兼南帖的儒雅、北碑的雄强,堂堂正正、沉稳自信,亦为盛世之书也。
比之汉碑,又显露出更多的文明雕琢。
宋人更轻松自如,却没了唐人的气势,国力弱了下来。
明中叶以后的书法,如徐渭、祝枝山、傅山、张瑞图辈的行草,大都狂乱划结。
这是当时社会心理呈现的气象啊!其时政治黑暗、内忧外患、社会动乱、天灾连年。
这种情况之下,书家谁能有着安宁的心境?谁不郁结着狂乱而苦闷的心绪?傅山等人的行草,呈现的是一种败亡之象。
这不是讲迷信。
大家都明确:艺术是社会生活的反映,书法艺术是书家心灵的宣泄,那么,一个时代的书风怎么可能不反映这个时代的普遍的心理状态呢?是自信、惶惑,是怯懦、雄强,是安定、混乱?哪有不从书风中反映出来的道理? 今日的流行书风,急于名利、躁动不宁,我为之心忧。
然而,那思想自由、敢于开拓、欣欣向荣的气象,我又为之鼓舞。
科学导致书法大变 书法,总是在实用与审美两大功能的合力牵引下发展的。
在古代,书家更多地是在为实用而作书。
写书信、写考卷、写奏章、写告示,乃至著书立说,写碑文墓志,时时离不开毛笔。
十多年前,知识分子多用钢笔。
现在呢,电脑前一坐,问题一切解决。
可以修改,可以打印多份,可以复制,可以存盘,可以上网,发到美国、欧洲,立时收到。
整齐、清晰,而且速度远比手写快,多好呀!知识分子可以几乎不用笔了。
因此,今日为实用而作书的就大大减少。
只要拿起毛笔写字,一般都是玩艺术,是为审美而作,这必然使书坛大变。
多写大字,因为书法作品多在展厅与观者见面。
风格则追求多样、变异,追求冲击力,力求引人注目。
工整的小楷很少有人写了,规范的馆阁体不见了。
是科学的发展,决定了书法的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