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的诗意人生与孝慈文化传统]贾宝玉身上违反传统
摘要:《红楼梦》中的三位女性贾母、贾元春、王熙凤为贾宝玉享受诗意人生创造了必要和充分的条件。
诗意幻灭之后,也是温情的告别。
关键词:诗意人生 自由人生 孝慈 红学研究者陈文新把《红楼梦》中的主角贾宝玉的形象概括为“情痴情种”,并对他进行了谱系归属:“与他的前辈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一样,宝玉堪称真正的艺术家。
”贾宝玉是一个特殊形态的诗人,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为贾宝玉营造了一个诗意人生,这个诗意人生的寓居所是与红尘隔绝的理想国――大观园。
大观园的营造,与三位女性是分不开的。
毋宁说,贾宝玉之所以能成为贾宝玉,历经他别样的诗意人生,是在这三位女性的慈爱关怀下支撑起来的。
贾宝玉对这三位女性也充满敬爱之情,充分体现了孝与慈的互动。
一 《红楼梦》“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开篇就点明贾宝玉一生下来,其祖母就爱之如珍宝,即使抓周时他只抓些脂粉钗环,使父亲大不悦,然“独那史老太君还是命根一样”。
同时甄宝玉的祖母也对他“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映照了贾宝玉在祖母关怀下成长的经历。
贾母的权威,除了自身的德才外,更倚赖中国几千年的封建传统:以孝治国治家。
贾母是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长辈,家里人都得听她的。
其一,为宝玉的爱情创造了条件。
恋爱是最富有诗意的事情。
林黛玉来荣府后,贾母让黛玉宝玉与她同住,且对黛玉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
她为宝玉和他的第一个红颜知己创造了萌生爱情的温床:“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
”在宝玉黛玉情窦初开,彼此有意时,老祖母又点题“不是冤家不聚头”,使二人“好似参禅的一般,都低头细嚼此话的滋味”。
自此,宝玉黛玉二人终于明白为什么彼此总闹口角纷争。
一层窗户纸捅破了,感情明显得到升华:宝玉对黛玉说出了“你死了,我做和尚!”的爱情宣言,二人好得像“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王熙凤语)。
宝玉不喜欢正统学说,更讨厌读书取功名的所谓“仕途经济”。
他反对文死谏、武死战,鄙夷一切正统规范,任性而为。
只要是父亲要考察他的功课,必定是心慌头昏,如临大敌。
因此,宝玉可以有机会读一些《庄子》《参同契》《五灯会元》《西厢记》之类的书籍,陶塑了他清雅、自由、率真、泛情的个性。
也因此,宝玉有闲暇“总是关心和忙碌那些在常人看来无关紧要的事”,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就是闲情雅致,也是他诗意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
贾母对宝玉的呵护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慈”,这种慈的实现,借助两种力量,一是贾政对母亲的孝;二是宝玉对祖母的孝。
“孝”成了宝玉的保护伞。
在小说第二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集中体现出来。
贾母来了颤巍巍地说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又骂贾政“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步步紧逼,最后明说王夫人,暗骂贾政:“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电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贾政被责为不孝,在孝道的压力下,缴枪投械,从此不敢苛责宝玉。
贾母溺爱宝玉的原因有二:“一则生的得人意,二则见人礼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不错,使人见了可爱可怜。
”贾宝玉不仅衔玉而生,在众多子孙中,只有他还有点他爷爷当年的样貌神采。
这是外在的原因。
从更深层次说,贾宝玉和贾母的祖孙情相当融洽,这也是贾母宠爱他的原因。
贾宝玉和贾母极为亲近,每每膝下承欢,像扭股儿糖靠在贾母身上。
贾宝玉的“孝心一动,也孝敬到二十分”,见园里的新鲜桂花开了,不敢自己先赏,灌水入瓶插好了,亲自给贾母送一枝。
贾母十分高兴,正好借此用话堵了所有嫉妒宝玉的人的嘴:“到底是宝玉孝顺我,连一枝花儿也想的到。
别人还只抱怨我疼他。
老太太喜欢的雀金裘给宝玉穿着后襟子上烧了一块,宝玉急的唁声跺脚,生怕老太太不高兴。
宝玉与贾琏、贾环是不同的,此二人一个暗地里从老太太那里偷套银子,一个猥琐不堪,贼眉鼠眼。
二 宝玉除了有贾母这把强大的保护伞,还有身为贵妃的亲姐姐元春,亲手为他缔造了美丽的童话世界――大观园。
小说中写到“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弱弟,贾妃之心上念母亲将迈,始得此弟,是以怜爱宝玉,与诸弟待之不同”。
贾元春在宝玉未入学堂之前,就已手引口传教授宝玉几本书、数千字了。
“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
元妃省亲时,不能近见男丁,独面见宝玉,一见面就把宝玉揽入怀内,抚摸头颈,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元妃闻宝玉能题大观园匾额,便含笑说“果然进益了”;看完宝玉写的诗,更是喜之不尽又说“果然进益了!”其抚爱的情形,其关怀和希望之深,元妃对宝玉的“母爱”跃然纸上。
贾宝玉作画吟诗,风花雪月,与女孩子们嬉笑玩耍恋爱的地方大观园,就是以元春的名义建起来的。
小说第十六回借贾琏之口说出了修建大观园的原因:“如今当今贴体万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贵贱上分别的。
当今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不能使其遂天伦之愿,亦大伤天和之事。
……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
”皇帝推己及人,彰显孝道,做给天下看,其实是为了在意识形态上巩固自己的统治。
谁知给贾府制造了“腐败”的机会(实际上也是暗写统治者的腐败)。
贾元春在幸过大观园之后,想起大观园定会被贾政敬谨封锁,不使人进去骚扰,使园中景致寥落。
于是下旨使家中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进去居住,不致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
元春把大观园缔造成了一个女儿国,紧接着,她又考虑到宝玉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性格与别人不同,喜欢和女儿玩耍,于是让宝玉成了“花主”。
大观园的外围笼罩着一层圣恩孝道的光环。
美丽的景色,清丽的女儿,“怡红公子”真正到了花柳繁盛之 地,温柔富贵之乡了。
这里处处皆景,处处皆可引起情思,也处处可咏叹;这里是女儿国,各色女子骨骼清新,小才微善,时时引起怡红公子的欣赏和眷顾。
宝玉的性情进一步得到自由发展,诸种情痴怨嗔的故事得以展开。
大观园的修建是为元春尽孝方便而建的,元春宠爱宝玉是对祖母、父母尽孝。
宝玉对元春的回报就只能是心情畅快地在大观园里生活和多作几首好诗,让元妃不断夸奖“不断进益”了。
三 王熙风的地位虽不及贾母、王夫人,但在贾府实际上却掌握着经济大权和部分生杀予夺大权。
若没有王熙凤。
贾府的内务也不会井井有条。
小说借冷子兴之口说贾琏远不如王熙凤:“谁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后,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
”王熙凤“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
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
秦可卿的魂魄也曾把兴旺贾家大业的重任委托给王熙凤,“非告诉给婶子,别人未必中用”。
此外,可卿死后,宁府内务无得力人管理,宝玉向贾珍推荐熙凤。
在这位凤姐的管理下,宁府“众人不敢偷闲,自此兢兢业业。
执事全保”。
可见这个“脂粉队里的英雄”的绝世管理才能。
在李纨带着众姊妹找到她时,她回答得非常爽快:“我不入社花几个钱,不成了大观园的反叛了,还想在这里吃饭不成?”且雷厉风行,第二天就拨了五十两银子作为对诗社的支持。
自己还身体力行,冒着严寒参加诗社,为他们写下起头诗句“一夜北风紧”。
正因为有了凤姐的辛勤管理和经济支持,宝玉才得以做个富贵闲人。
万事不操心,有的是时间开诗社,观鱼赏花,与丫鬟小姐们耳鬓厮磨,酣畅地抒发他的闲情。
而甄宝玉就没有这样的条件,最终变成了“禄蠹”、“蠢物”。
在梦境中,贾宝玉和甄宝玉相见了一次,贾宝玉被甄宝玉的丫鬟骂为“臭小厮”。
而在现实生活中,贾宝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甄宝玉,甄宝玉此时却变成了“臭小厮”。
甄宝玉告诉贾宝玉自己经历了世态炎凉:“家遭消索,数年来更比瓦砾犹贱,虽不敢说历尽甘昔。
然世道人情略略的领略了好些。
”加之他的父亲致仕在家,懒于应酬,于是生活的重担完全由他挑起来了。
他接触的人也是“言忠言孝”、“立德立言”之人,为了不辜负父亲师长养育教诲之恩,把少时的“迂想痴情”淘汰了些。
可见甄宝玉是一个红尘中的宝玉,符合社会主流意识及常规的宝玉。
贾宝玉锦衣玉食、无不遂心,所以保持了自己的天性,与甄宝玉小时的形象是一样的。
“证同类宝玉失相知”,贾宝玉与甄宝玉现在有了天壤之别,他对甄宝玉感到深深失望。
如果没有凤姐等为宝玉撑起一片天,贾宝玉恐怕和甄宝玉一样,过早结束了他的诗意生活,而去接受人生的历练了。
凤姐的权力后盾是贾母和王夫人,此二人是极心疼宝玉之人,而且宝玉将来是贾家大业的继承人,凤姐自然也要多关照她们的“命根子”。
与元春一样“长姊如母”,关心宝玉相当于对贾母、王夫人等敬了孝。
不同的是,王熙凤讨了权力后盾的欢欣,自己在贾府才站得更稳,甚至翻云覆雨。
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喜出望外平儿理妆”,贾宝玉帮受了贾琏夫妇气哭成泪人儿的平儿理妆,认为是今生意想不到的乐事。
他同情平儿平时要忍受“贾琏之俗,凤姐之威”,由此我们得知宝玉并不是十分喜欢凤姐的,但是在小说中我们几乎没有发现其他文字表明宝玉对凤姐的讨厌。
四 宝玉在此三人的慈爱中成就了自己追求情、追求美的诗意般的人生境界。
宝玉的不入俗流,与封建道德标准格格不入,却能够较顺利地度过他的这段诗意人生,恰恰是封建道德――孝道保护了他。
贾母溺爱他,贾政为了尽孝就不敢过于严苛宝玉;元春对宝玉充满“母爱”,娘娘的高贵地位帮助宝玉拥有大观园,对贾宝玉的关爱,其实也是自己尽了孝;工熙凤让贾宝玉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虽说是因为她自己爱揽事逞能,仙也是为了孝敬奉承贾母、王夫人。
这些有力保障,无不彰显着孝慈的力量。
贾元春端午节送给姊妹的礼物中,唯宝玉宝钗一样,很早埋下“金玉良缘”的伏笔。
最终贾母为了给宝玉“冲喜”,采用了凤姐的“掉包计”,直接导致林黛玉死亡和宝黛二人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悲剧。
宝玉是“诗人”,大观园毁灭了,他的诗意人生也结束了,他唯一的出路就是远离红尘。
然而宝玉又是孝顺的,宝玉曾向林黛玉这样表白爱情:“我心里的事也难对你说,日后自然明白。
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
要有第五个人,我也起个誓。
”(第二十八回)恋人居然排在祖母与父母的后面,可见宝玉是多么孝顺。
所以,宝玉还不能马上出走,他必须用“孝”来报答祖母、父母、姐姐等对他的“慈”。
黛玉死后,宝玉见宝钗温柔和顺,终于把对黛玉的心略移了些到宝钗身上,两人过了一两年琴瑟合鸣的日子,让宝钗怀上了贾家的骨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宝玉这一条罪过免了。
宝玉尽了孝,终于可以走了,然而他又有点割舍不下亲恩亲情,从他的一一拜别的场面,我们体会到依依不舍、情意绵绵。
他给母亲下跪,说自己要好好中个举人,报答“母亲生我一世”;他跪着与老太太在天之灵道别:“老太太见与不见,总是知道的,喜欢的”;他给大嫂子告别:“日后兰哥还有大出息”,“能够接续祖基”。
宝玉带动幼侄贾兰,刻苦用功,考取举人,光宗耀祖,福荫后代,从“光亲”的孝道要求来说,贾宝玉尽了孝了。
最后,已是出家人装束的他给还在途中的父亲拜了四拜,打了个问讯,“只不言语,似悲似喜”,谁又能说他不孝呢? 是封建孝慈文化给宝玉提供了诗意人生的基础,同时也给予了他很大的束缚,最终结束了他的诗意人生。
宝玉作为诗人的身份被解构了,就不是宝玉了,所以,他最后只有遁入空门,回归虚无,走向自由人生。
之前宝玉的种种告别,也说明了小说作者的复杂情感:既想借宝玉探索未来理想和人生出路,又对哺育了自己的传统孝慈文化充满深深的眷恋,只好用一种虚幻迷惘的结局来了结。
正好与开篇《好了歌》所唱“世人鄙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相照应,形成一个圆形结构,使作品笼罩上一层浓郁的悲剧色彩。
宝玉终于“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但是,我们能说宝玉无情吗? 宝玉的出走,既是对诗意人生的伤悼,又是对自由人生的追求。
而前路是否幸福,读者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