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子不语》中袁枚的经学观念

孙全敏。

袁枚的《子不语》作为清代志怪小说,其受关注程度远不及《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但其中体现着袁枚的社会观念、人生观念经学观念,是研究袁枚的资料之一。本文立足于小说《子不语》的具体篇章对袁枚经学观念进行分析,发现其中体现了袁枚批判汉学和宋学、不尊经学权威的经学观念

袁枚是清代乾嘉诗坛的盟主,与赵翼、蒋士铨合称为“乾隆三大家”。袁枚主张“独抒性灵”,其诗歌创作就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其“性灵派”有创新之处,但也被当时很多学者所诟病。袁枚同时也是一位小说家,他的志怪小说集《子不语》就是清代非常重要的文言小说之一。但袁枚的《子不语》受关注以及受研究的程度远不及同时期的《聊斋志异》和《阅微草堂笔记》。

从《汉书艺文志》将六艺类列于首位后,其中包含的经学在中国整个传统学术文化中处于非常重要的地位。中国文士从小就要接受经学教育,并以此走入仕途。袁枚“仆龀齿未落,即受诸经”就证明他从小接触经学。但是,袁枚不是一味地继承经学,他对经学有着自己的思考。袁枚自身的经学观点不仅在其诗集、文集中体现出来,其小说中也通过故事体现着经学观点

袁枚从小接受经学的熏陶,对经学有着自身独特的想法,而且他对当时经学纷争有着自己的观点,与当时许多经学大家有着书信往来,一起探讨着经学问题。袁枚在《与程蕺园书》与当时富有盛名的宋学家程鱼门就宋儒提出了一系列的观点袁枚在文中直指程蕺园诸流以宋儒为尊的荒谬性,强调自己并非反对宋儒,而是主张以客观公正的立场来评论宋儒宋学。《答惠定宇书》和《答定宇第二书》中,袁枚反对汉儒唯经是从,认为“六经皆文”。袁枚认为,注疏考据之学不如文学著作的创作。袁枚与宋学家和汉学家都有书信来往,并没有加入其中一派。

一、批汉儒、反汉学。

袁枚经学有着自己的观点,同时包容其他观点的存在,但是对汉儒批判的态度。《续子不语卷五》的《麒麟喊冤》一文写道,有一神殿名为“文明殿”,大殿两旁陈列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姓邱的读书人心想,依照惯例,六经应该居于首位,结果翻遍了所有的书竟然没有“六经”,因此他十分好奇。碰巧有个穿戴古代衣冠的人就靠在门旁,于是,邱生就走上前去作揖,并且问道:“仓圣始制文字,自该万卷横陈,独无古‘六经,何耶?”古衣冠者回答说:“向来原有此书,但名《诗》《书》《周易》,不名‘经也。自汉人多事,名曰‘六经造作注疏,穿凿附会,致动上帝之怒,责仓圣造字,生此厉阶。从此文明殿中,撤去注疏,致汝掀翻不得。”这个故事中,作者对汉儒的注疏附会进行了讽刺,批判经学独尊的地位。之后的故事中还对戴圣注《礼经》进行了批判,认为戴圣本为赃吏,身份不适合对《礼》进行注释,而且为了迎合统治者,曲解经典,导致后世许多陋习出现,不符合先贤的意愿。

袁枚这种强烈的反汉儒思想还体现在他的其他作品中。袁枚在《经注迂谬》中提及“经注迂谬者,郑康成为甚……而唐人孔颖达为之作疏,则附和穿凿,一字不敢置议矣”。这段话表达了袁枚对郑玄的注以及孔穎达疏的质疑。郑玄注经罔顾史实,尤其是“郊天鼓需用麒鳞皮”一说。而孔颖达竟一味地维护郑注,穿凿附会,不顾之前虞翻、王肃等人的驳正,自身没有任何思考。《麒麟喊冤》就是依据“郊天鼓需用麒鳞皮”一说而起的。因为汉儒臆造典故,用麒鳞皮以祭天,所以袁枚麒麟之口来控诉汉学家的纰缪。袁枚认为,宋儒汉儒都有自己的弊端,汉儒为了自己的主张臆造典故。

二、批宋儒

麒麟喊冤》中不仅对汉儒进行了批判,还对宋儒进行了评价。在推荐宋儒后,“麒麟在旁争之曰:‘楚固失矣,而齐亦未为得也。据汉儒“麟鼓郊天”之说,不过麒麟晦气,而天帝尚得一顿饱餐。若宋儒主持名教,训“天命之谓性”,云“天即理也”,古帝王只有祭天者,无祭理者,将来天帝血食,不从此而斩断乎!”作者指出了宋儒过于重性理。袁枚麒麟之口说汉儒虽不重考究,容易臆测,其本质是不变的,仍会用实物进行祭天。但如果换成宋儒,过分强调性理,认为万物皆理就不会有祭天这项活动了。袁枚在这里没有追捧任意一方,认为汉学与宋学皆有弊端,但都是经学史上存在过的、不可忽视的部分。

袁枚通过小说批判宋儒,指出其重视性理的弊端,否定其独尊的地位。另外,袁枚在书信往来中也流露出他的观点。《代潘学士答雷翠庭祭酒书》曰:“千百年后,虽有程朱奚能为?程朱生宋代,赖诸儒说经都有成迹,才能参己见成集解;安得一切抹杀,而谓孔孟之道直接程朱也?”作者痛诉宋儒抹杀郑玄注经的地位,认为三代而成道统。袁枚虽不喜汉儒的考据注经,但是不同意宋儒抹掉汉儒存在的观点。另外两篇书信中综合考量了历代经学家,并进行了客观的评价。袁枚大力反对宋儒排斥异说、垄断言论。

三、质疑经书权威。

袁枚在《子不语》中并不一味地以经学为尊,对经学不是持毕恭毕敬的态度。他不喜时文,对汉儒宋儒都进行了批判和调侃。首先,袁枚的志怪小说集名为《子不语》,取自《论语》述而篇“子不语怪、力、乱、神”。本指对鬼神敬而远之,但袁枚的《子不语》中专门记载“怪、力、乱、神”,并且毫无敬畏之心,以戏谑调侃为主。作品命名就体现作者不是一味地遵从经学,不视经学为尊。

《董贤为神》中借董贤之口,为自己辩解,并提及一人:“此莽贼也……‘此贼一生信《周礼》,虽死,犹抱持不放。受铁鞭时,犹以《周礼》护其背。弓韬公就视之,果《周礼》也。上有‘臣刘歆恭校等字,不觉大笑,遂醒。”将历史上臭名昭著的董贤列神,王莽作为反贼,罔顾传统礼教,意图谋朝篡位,竟一生信奉《周礼》,死后仍抱持不放,希望可以庇护自己。这样的故事读起来反传统,作者用诙谐的笔端调侃《周礼》宣讲传统礼教的价值。袁枚不仅在《董贤为神》中调侃《周礼》,在《答李穆堂先生问〈三礼〉书》中更是对《周礼》《仪礼》等进行了集中的批判和质疑。他在开篇就说,从小读《礼》就非常怀疑,在之后广泛阅读书籍后,这种疑虑就更深了。袁枚认为《周礼》《仪礼》二书并非孔子所作,是后儒创作,内容上会有穿凿附会之语,可靠性不足,因此袁枚主张《礼》的学习中要坚持“存疑多,存信少”的疑经态度。

《棺床》中,陆秀才认为《易经》可以震慑鬼物,持一《易》书就敢住在放置棺材的房间,并试图用《易经》击退他认为的鬼。《心经诛狐》中,钱塘秀才郑国相也用《周易》来镇压困扰其妹的狐仙。这几篇故事将《易经》作为驱鬼怪的道具,将《易经》作为经典的崇高地位消解,与驱鬼法器相提并论。这些表现了袁枚玩味经书,将经学地位放低的观念

袁枚的这种不满经学权威地位,调侃、玩味经书的思想不仅在小说中有所体现,也集中体现在其文论《随园随笔》中。在《古有史无经》中,题目即为观点袁枚认为“古有史而无经”,在文中表示《尚书》《春秋》都是史书,确信无疑。因此,袁枚认为“六经”并不是创作初始就被尊为经典,孔子也并未称这些著作为“经”。袁枚通过这篇文章竭力证明“六经”非经典,通过褪去“六经”神圣的外衣,论证唯经是从毫无根基,从而驳倒盲目崇经者。

四、结语。

虽然《子不语》是袁枚的志怪小说集,作者在创作之初不过是将“游心骇耳”之事搜集,“记而存之”,以此自娱,但是搜集过程不可避免地反映了袁枚小说观和经学观念。这种经学观念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其小说,体现在一个又一个的小故事中。袁枚在《子不语》中客观批判汉儒宋儒,既认同两者在经学发展中的存在,又分别指出两者的弊端。袁枚由此质疑经书权威,提出经乃文章之祖、经实际上是史的观点,旨在消解经的权威地位。

(辽宁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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