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火联队】 磷火

淳井一郎是日本侵略军华北派遣军混成旅团长,在日军中,他是个有名的中国通。

此人性格残忍、老奸巨滑,他除了屠杀中国抗日军民外,还在冀东城镇一连开设了几家“人骨收购店”,日本名字叫“收骨场”,说是制造世界奇缺的高级香料“苏和神油”。

收骨场”一建立,广袤平原上的无数坟冢连番被盗,那些为高利所趋掘坟盗骨者,一进入“收骨场”即等于进入了日本人的黑名单,被依次登录在册,然后将其掘坟的秘密泄露给被盗祖坟的后代,使他们成为村民追究的对象。

这些盗骨者无法回村,又无处藏身,只好卖身投靠日本人。

就这样,在很短的时间内,淳井就建立了一支有着共同经历的新军,番号为“磷火特别联队”,迅速扩编为一千多人。

这支队伍虽然作为一支新军正式编入序列,淳井一郎却不用他们打仗,而是专门让他们更大规模、更大范围地盗掘坟墓。

随着这支队伍的壮大和泛滥,广大敌后军民苦不堪言,不得不腾出更大的精力来对付这种神经战的骚扰。

淳井一郎对这种效果十分满意,认为战场的主动权又回到他这一边。

他胆子又大起来,乘装甲车到战地视察的次数也比平时多起来。

一天,他在多辆军车护卫下,躲在厚厚的装甲车里,沿石德铁路视察。

行至河北井陉段时,已是点灯时分。

护卫车队亮着大灯前行时,前边开道的汽车突然一下停住,导致后边的车辆不得不紧急刹车。

淳井在座位里差点被晃了个前扑,正要发脾气,突然从车灯光照射下发现,前面有数条纵横交错的交通沟,拦住了车队的去路。

面对这种突发情况,淳井一郎摸不着头脑,开车的司机也感到纳闷。

眼看前行无路,他只好下令转向。

但令他不解的是,车队掉头转了一圈,东南西北各个方面都是这种拦路的交通沟,车队处在交通沟的环绕之中,再想前进已无可能。

大队的卫兵纷纷跳下车,在车队四周形成警戒线。

淳井装甲车内正气得咬牙切齿,忽然一个军曹跑过来,在装甲车前敬个礼,随后进入车内报告说:有一位金甲装束的武士非要面见将军不可。

淳井愣了愣,还没决定见是不见,就见一个高大壮伟的似在中国年画里见过的武士,恍惚间已跨进车门。

武士脸上像涂了一层重彩,紧闭嘴唇并不说话,只是展开一张黄表纸,朝淳井递过来。

淳井战战兢兢地接过来一看,是一张似曾相识的画有奇异符咒的通牒,通牒上的字他多数能认下来,大意是说:阁下是相信天神的,天神今派和宿将军前去谈判,请将军必须答应以下三个条款:一是修义冢,掩埋被盗尸骨,告慰那些无辜的亡灵;二是撤消“收骨场”,停止这种没有人道的行径;三是坑杀磷火联队”,彻底杜绝此等令一神震怒的下界暴行。

三个条款限定在十日内完成,如同意签字画押,如若拒绝,眼下就有灭顶之灾。

淳井看罢似乎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武士显然似真地站在那里。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去,像握手却猛击一拳,但武士像有预知似地身体马上后缩了一块,淳井一拳打空,只得佯装无意地摆了摆手。

武士面无表情地等他签字,淳井心有不甘,用暗语命身边的副官通电求援,并利用转身的工夫,抬手去摘挂在车钩上的指挥刀。

哪料金甲武士洞若观火,一抖箭袖,数支錾了钻翠的飞标,撒花般地射在挂钩旁边的装甲车壁上,射出了一个“北斗星宿”形,暗弱的车灯下,钻翠熠熠闪烁。

淳井一瞟恰好是七支。

淳井缩回手,不敢再动弹。

副官又发电报又摇电话一通忙活,信号根本传递不出去。

中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淳井真的慌了。

他知道自己双手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也许今遇神人,正是自己的劫数。

这样的话,倒不如承天神旨意,签了这条款,先保住命。

于是他从武士手里接过蘸了朱砂的毛笔,签下淳井一郎的名字。

武士收起黄表纸,拱拱手,嘴里呼一口气,车厢里顿时刮起一阵旋风,就在淳井等人遮风挡眼的功夫,武士隐去了身形。

武士闪下车门,并没马上离去,而是绕着装甲车转了一遭,在后炮塔的天线装置旁边,取走了一块粘附在上面的磁铁。

原来刚才与外界联系中断,就是它起的作用。

武士抖了下风氅,遁形于黑暗之中。

再看四周的交通沟,随着旋风扫过,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其实刚才上车的并不是什么天神武士,而是享誉上海滩的魔术师高桐,他是河北宁津人,父母一直生活在老家,华北沦陷后,形势一天紧似一天,远在上海的他生怕父母遭遇不测,就不顾战火连天,只身潜回老家探望父母。

回到老家后,他耳闻目睹了日军的暴行,决定为父老乡亲一显身手,就演出了刚才的那一幕。

起初他找到抗日组织,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可凭一身本领,以“换头术”的戏法将淳井的真头取来。

但抗日组织考虑到当前的主要目标是遏制“磷火联队”的活动,就没有同意他的想法。

后来经过反复斟酌,采取了“金甲武士下战书”这样一套方案。

淳井一边命令出发,一边暗自纳闷,难道自己刚才打了个瞌睡,或是做了一场恶梦?要不,为什么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幻境?难道真是天神在冥冥中保佑着中国人?淳井苦思不得其解。

巡视回来,淳井像得了场大病。

他满心疑虑、神思恍惚,仿佛丢了魂一样。

随着时限的逼近,他的心事更是日甚一日。

他凝神间,常常会忽然发现桌上、墙上交替出现天神送来的最后通牒,可眨眼仔细观察,却什么也没有。

他清楚这是由于过分思虑,产生的幻视幻听现象。

为此他不得不听从医生的劝告,早作决断卸掉包袱。

他违心地下了撤消“收骨场”和修建义冢的命令,但并没下达坑杀磷火联队”的命令。

他实在不忍心亲自断送这支费尽心血建立的特殊部队。

另外他也想借此押上一宝,试试天神的灵验,同时也为了挽回一点惧怕天神的脸面。

他惴惴不安地度过了限期的最后一天,天神那里好像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就在这天的晚些时候,他突然接到山岛师团长的告急电。

电文是命他增援的。

电文称进山围剿的松野旅团被八路伏击,伤亡惨重,望速派援军解围。

淳井放下电报,在屋里踱了几圈。

他眼珠一转,决定让那支早在生死簿上却不忍坑杀的“磷火联队”前去支援。

一来如果天神怒怨,可拿来搪塞;二来也是发挥它比坑杀更大的价值。

于是,“磷火联队”一千多人马,星夜兼程火速进山,迅速接近了枪炮密集的战场。

磷火联队”打算抄近路快速穿插过去时,他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们进入了一片林岗密布的乱坟地带,并截获一支正好途经这里的商队。

商队的骡马并没驮什么值钱的货物,而是一包包普通的布鞋。

其实截了布鞋不穿也就罢了,可“磷火联队”偏偏认为这是八路军的抗战物资,是战利品,谁不穿那才是傻子,于是每个人都换上了新鞋子。

他们哪知,鞋子其实是高桐魔术的一部分,奥妙就在鞋子的底部:鞋底的厚度是不一样的,左鞋底很薄,右鞋底却很厚。

磷火联队”全部换上了这样的鞋子后开始了急行军。

这个地带山路环绕,蜃气蒸腾。

磷火联队”寻着枪炮声急行军三天三夜,却没能走出这片乱林岗。

原来整支部队陷入了“鬼打墙”迷阵,三天三夜其实是在原地绕圈子。

这时,山后枪炮渐稀,他们方知误了大事。

松野旅团等了三天三夜,没看见援军的影儿,却眼看着八路军将自己一口口吃掉。

淳井得到“磷火联队”贻误军机,造成松野旅团全军覆没的消息,立刻恼羞成怒。

虽然报告称行军中出现“鬼打墙”,但淳井不认为是真的。

他怀疑这支由中国人组成的日伪联队,是因与大日本皇军二心,才导致了这场惨败。

他想,看来天神让他坑杀是出于保佑他的意思,他应该无条件遵从天神的旨意。

他一咬牙一跺脚,立即坑杀!    坑杀行动是在山脚下一个干枯的水塘里进行的。

千余名缴了械的“磷火联队”,被手臂连手臂地捆绑在一起,你拥我挤地进入水塘凹底。

行刑队长站在高处,左手的三角旗开始高高举起,随着三角旗的明确指向,十几部推土机顿时轰鸣起来,铲起的土石翻卷着从各个方位一齐涌向水塘中心,铺天盖地的倾泻到塘底那无数颗攒动的头颅上,千余人撕心裂肺地咒骂和哭囔着,直到黑黑的涌动的头顶快速被翻卷着的黄土吞没。

行刑队长又挥一下三角旗,推土机又轰鸣起来。

这一次推土机不再铲土,而是从塘堤的高处直往塘底开来,以便把堆在人头上的松土碾实。

就在这时,山顶上突然响起爆炸声,紧跟着是一声发狂的尖叫:“不好啦,快跑啊!山洪下来啦!”人们抬眼望去,山顶处有一团亮眼的白浪顺势而下,就像开闸的水龙席卷着从半天泼下。

站在山坡上的群众开始四散奔逃。

原来山顶上有一个很大的火山湖,不知什么人用炸药炸开了一个缺口,山洪就从缺口处直奔水塘这里冲过来。

行刑的日本兵被这情形惊呆了。

洪水如脱缰的野马,顷刻就冲到了塘底,大群的日本兵站不住脚跟,被水冲得像水漂蚂蚁,有一大部分被冲到坡下去了。

这时不知谁又在喊:“看哪,八路下来啦!救人来啦!”    果然山坡的背阴处,出现了一大队穿灰衣服的人,这些人快速跑下山坡,向塘底这里奔来。

山洪以巨大的冲刷力倾泻到刚刚埋过人的水塘,因为土质很松软,所以被水一冲,土层就融成泥流,沿水塘的沟岔泻出,埋在下边的人便重新浮出来。

绝大多数还没完全窒息的人,被水一冲,又醒了过来。

这时,八路军战士已经奔到近前,他们一队去收缴日军的枪械,一队下来救起这些被水冲出来的人。

水势消了下去,战士们为这些刚从死神那里回来的人解开绑绳,搀扶着、指挥着他们向山上转移。

这天深夜,淳井又一次见到了那位金甲武士

他是在睡梦中被武士推醒的。

昏黄的壁灯下,金甲武士仍像涂了厚厚的油彩,高大的身躯如金塔一般。

没容他仔细端详,金甲武士就丢过来一封信,然后拱手隐去。

武士退后时被拌了一脚,裤腿下像掉下一截什么东西,他也没低头去拾,就穿房越脊而去。

淳井拉亮灯,发现是一只唱戏人穿的高底靴。

端详半天不知何意,再看来信,里边的口吻像是天神的,又不像天神的。

信里称他按时履约,没有违背神的旨意,天神暂且放过他。

说不像天神的,是因为信中提到刚刚结束的那场败仗,并历数了他的功劳。

他派磷火联队驰援未果,而坑杀此军,又将这支队伍拱手推向抗日阵营,对他苦心经营,为抗日武装贡献了一支生力军深表谢忱。

同时为淳井旅团长自上次交通沟邂逅以来,执迷不悟,屡为天神所惑深表遗憾。

所以,为使旅团长迷途醒悟,特赠一戏靴点拨迷津!    读到此处,淳井一郎似有不解,但再看看戏靴,他恍然大悟。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好厉害的八路!好厉害的支那文化!一双戏靴,一出戏法,居然让我断送了一支‘磷火联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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