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变之际的历史书写与家国记忆】际的书写

摘 要:在近代中国的世变之际,个人命运与国家前途已空前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身处这样激荡的历史变局之中,晚清著名闽籍女诗人薛绍徽创作了大量的咏史诗与怀古诗

诗人或借怀古诗以表现恢弘的宇宙意识和纵深的历史感,或借咏史诗而讽喻现实社会政治腐败、民生凋敝之现状。

薛绍徽诗歌中对民族历史与国家记忆的书写与实践,意味着传统妇女文学逐渐突破表现小我悲欢离合的界域,而进入到广阔的社会空间中来。

关键词:薛绍徽 咏史 怀古 家国      薛绍徽(1866―1911),字秀玉,为晚清著名的闽籍女诗人,著有《黛韵楼遗集》。

世变之亟,身处激荡的时代变局之中,即使恬淡如薛绍徽也无法超脱。

她往往借怀古诗以表现恢弘的宇宙意识和纵深的历史感,或借咏史诗而讽喻现实社会政治腐败、民生凋敝之现状。

在此,传统妇女文学逐渐突破表现小我悲欢离合的界域,而进入到广阔的社会空间中来。

薛绍徽咏史之作,其目的往往不在于发古人之幽思,而是把史实与现实结合在一起,或是感慨个人遭遇,或是评论社会时政,咏史的旨归全部指向人间现实。

从1900年庚子事变到1910年,薛绍徽病逝之前,她创作了大量的咏史诗,其中包括《戊戌》《仲秋夜读史作》《读宋史》《老妓行》《金井曲》《听王玉峰三 歌》《昨日》《丰台老媪歌》《观马戏》《文宗》《哀伊藤》《庚戌》《拟本事诗》《龙须席》《闻道》《八宝妆》等等。

诗人痛感八国联军入侵中国如入无人之境:“狼烟一夕喧鼙鼓,老拳毒手天魔舞。

八国旗翻阙下尘,万家骨暴道旁土。

侧闻碧血咏五公,谁把黄图靖三辅?旌头喷雾入潼关,华盖驰辉出水浒。

”(《金井曲》)她细致地刻画了昔日跋扈的大臣与官兵遇见洋人之后的狼狈形象以及百姓经受的重重磨难:“途中遇洋兵,胡笳和铜鼓。

革靴橐橐行,颇似严步武。

朝官亦星散,麻鞋若杜甫。

行李半萧条,不复似簪组。

败卒与残兵,零落弗成伍。

虽不任干城,犹足扰商贾。

居民黯无色,白旗插檐宇。

团民变顺民,慑伏似 鼠。

”(《丰台老媪歌》)   在《哀伊藤》一诗中,薛绍徽借感叹苏秦的命运而讽刺日本大臣伊藤博文被刺身亡之事,在不动声色中表露了爱国情怀:   齐人刺苏秦,国仇于以伸。

乃知弊齐策,适足亡其身。

(《哀伊藤》)   伊藤博文为日本明治维新元老,也是甲午海战和《马关条约》的策划者和实施者。

1909年10月,为解决日俄争端,伊藤博文到中国东北与俄国财政总长谈判之时被朝鲜爱国志士安重根刺杀身亡。

苏秦为战国时期著名的纵横家,曾仕于燕。

为了暗中助长燕国势力,苏秦游走于六国之间提倡合纵之术,同时又劝齐王大兴土木,纵情享乐,对外则大肆战争,不断削弱齐国的势力。

然而,苏秦自己亦因树敌太多而被其他争宠的大夫刺杀,最后因合纵之术失败而被处以极刑。

“齐人刺苏秦,国仇于以伸”,薛绍徽苏秦在齐国被刺杀之史事暗喻伊藤博文之被暗杀,同时诗歌中洋溢着一种国仇终得报的快意之情。

“乃知弊齐策,适足亡其身”,苏秦那些不断削弱齐国势力的合纵之策略,最后竟然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伊藤博文凭借变法维新政策使日本崛起于近代东亚,但强大后的日本四处侵略,最终成了伊藤被杀的根源。

全诗只有短短的二十字,不言侵略,却对侵略者进行了无情的讽刺与挖苦。

1910年,薛绍徽创作了《闻道》一诗,道出了对帝国主义侵略者的强烈不满与极端愤懑之情:   闻道勾骊海雾昏,干戈不动竖降幡。

遗民残祚移箕子,河伯无灵渡外孙。

伯 曳心偏不死,荆卿匕首枉招魂。

碧蹄馆与扬花渡,可惜中朝旧日恩。

历史上,朝鲜曾经长期以中国为宗主国,但近代中国国势衰颓,自身难保,明治维新之后强大起来的日本遂逐渐将势力范围伸向朝鲜

1894年甲午战争之后,日本开始介入朝鲜事务,与清廷相抗衡;1910年8月,日本朝鲜签署“合邦条约”;随后,日本宣布合并朝鲜,至此,朝鲜尽入日本之手。

“碧蹄馆与扬花渡,可惜中朝旧日恩”,“碧蹄馆”为汉城以北的一个小驿馆。

1593年,日本入侵朝鲜朝鲜向大明王朝求救,明朝遂派出了四万官军援朝抗日。

经过近一个月的激烈鏖战,明朝官军在付出沉重代价的前提下战胜了日本侵略军,维护了朝鲜主权。

而现在,朝鲜尽落入日本之手,昔日中朝之间的恩情已经荡然无存了。

诗人在历史的慨叹之中寄寓了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关怀。

在近代中国,薛绍徽是守旧女性的代表,她的世界观自然也影响到她对历史事件与时局的看法。

薛绍徽对康、梁等人发起的戊戌变法持否定态度,在《仲秋夜读史作》中她借咏史批判康梁等人离间了光绪皇帝与慈禧太后的母子之情,造成了政局的动荡:“从来祸福不相侔,成败惟看棋局收。

笃志有人欣御李,智囊无策到安刘。

岂真遇合风云会,须惜艰难骨肉谋。

昨夜长天觇北斗,依然明月照高秋。

薛绍徽认为礼教的分崩离析造成世道浇漓,人心不古,这是近代中国最大的危机,而康梁等人倡导的变法维新导致了纲常礼教的崩毁。

薛绍徽在诗歌中控诉八国联军侵略暴行的同时,也对义和团运动在客观上给广大百姓生活带来的骨肉分离之痛与颠沛流离之苦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例如她的《读宋史》就是借咏史而讥讽清政府轻信义和团“神功护体”、“刀枪不入”等迷信思想,而向所有邦交国宣战的误国之举。

1909年,在庚子事变过去九年之后,薛绍徽又写下了长达1150字的《丰台老媪歌》,批判义和团的迷信思想:“不意京城中,红巾亦飞舞。

跳掷类醉狂,喘喊等豺虎。

……谓能大中国,可以退强虏。

不必曹沫劫,侵地能归鲁;不必相如缶,赵璧谁敢侮。

”她对义和团拳民破坏百姓平居生活的罪行为之痛心不已:“蚩蚩尾已大,丧心转跋扈。

倘有腹诽者,饱之以刀俎。

血肉惨狼藉,目所弗忍睹。

且复展刑威,勾连到当伫。

重者显诛戮,轻者系囹圄。

日月黯无光,道途罢行旅。

”除去对义和团运动认识的局限性,薛绍徽此诗的成就颇高,正如钱仲联先生在《梦苕庵诗话》中对她的评价:“(薛绍徽)诗多纪事之作,《丰台老媪歌》五古一首,记庚子事,尤无愧诗史。

”   相对于咏史诗之胶着于历实,怀古诗歌则主要表现为面对浩瀚的宇宙而生发出对自我意识与生命意识的慨叹,并传递着一种中国人独有的时间智慧。

对此,刘若愚先生在《中国人的文学观点》一书中有一段精辟的分析:      大体上,中国诗人对历史的感觉,其方式很像他们对个人生命的感觉一样:他们将朝代兴亡与自然那似乎永久不变的样子相对照;他们感叹英雄功绩与王者伟业的徒劳;他们为古代战场或者往昔美人,“去年之雪”而流泪。

[译注:法国抒情诗人维雍(Francois Villon)悼往昔美女的诗句]表现这种感情的诗,通常称为“怀古诗”。

这与所谓“咏史诗”不同;“咏史诗”一般指示一种教训,或者以某个史实为借口以评论当时的政治事件。

薛绍徽一生婚姻幸福,琴瑟和谐,她曾经跟随丈夫陈寿彭的脚步,游览了众多名山大川,因此她的怀古诗数量之多,视野之开阔,史识之深邃都远远超越了传统闺阁诗人。

其怀古诗主要有《金陵怀古》《谒孝陵》《王姑寺》《驻马坡诸葛武侯祠》《花市》《怀古》《谒于忠肃祠》《双塔寺》《谒谢文节祠》《吴柳堂祠》《前门观灯会歌》《满江红》《踏青游》《花发沁园春》《凤凰台上忆吹箫》《瑶华》《浣溪纱•随绎如谒明陵》《八归•居庸关》等等。

日本学者松浦友久在《李白――诗歌及其内在心象》中谈到:“一般地说,‘怀古诗’都是以历史上的人物或事件作为主题的。

而在论及作为这些人物和事件的象征的人间的行为时,往往被说成它们究竟不过是时光流逝的长河中的一个瞬间的梦幻而已,反过来,也正因为它确实曾经作为一个瞬间而存在过,也就更能打动诗人的心,引起种种追怀、思慕的心情。

薛绍徽的《后湖采莲曲》正是这样一首典型的怀古诗:      两岸秀菰蒲,苍茫玄武湖

莲花香十里,花底藏双凫。

凫飞莲露滴,莲叶无穷碧。

荡舟泊湖湾,曳裙访陈迹。

宋齐时已远,何处乐游苑。

但见湖光中,莲花千万本。

或云涵虚阁,南唐旧日作。

一阙浪淘沙,何如莲花落。

台城与幕府,郭璞墓前土。

钟山坠湖光,莲花无今古。

天地多风尘,莲花自笑颦。

年年湖船上,俱有采莲人。

人唱采莲歌,莲花阅人多。

今人垂 华,古人描双蛾。

蛾眉借翠黛,颜色须臾改。

莲花到秋风,零落不相待。

莲落犹复开,人去不复来。

盈盈湖上水,江南殊可哀。

(《后湖采莲曲》)      后湖玄武湖,在南京市内,三国时吴王孙权引水入宫苑后湖玄武湖才初具湖泊的形态。

又因为玄武湖位于燕雀湖和宫城之北,故又名“后湖”或“北湖”。

莲花香十里,花底藏双凫。

凫飞莲露滴,莲叶无穷碧”,在玄武湖一望无际的莲花美景之中驾船而过,诗人开始了对历史陈迹的追怀。

“宋齐时已远,何处乐游苑”,玄武湖在六朝时期曾经是帝王的游览胜地,宋、齐两朝,湖上还设立了乐游苑、华林苑等皇家园囿,可惜今天都已无迹可寻,只留下湖光之中的莲花万朵。

“钟山坠湖光,莲花无今古”,钟山倒映在湖光之中,盈盈盛开的莲花并没有古今之别。

人世间已经历了多少沧海桑田,而莲花却依然在湖光山色之中悠然绽放。

“年年湖船上,俱有采莲人”,每年玄武湖上都有采莲人唱着歌儿采莲,莲花已经是阅人无数。

“今人垂 华,古人描双蛾”,世间的风俗不知已经变幻了多少次,沧海桑田,人世变迁,一切都被莲花阅尽眼底。

莲花到秋风,零落不相待。

莲落犹复开,人去不复来。

”秋风一起,莲花纷纷摇落凋零,但明年的夏天,莲花依然将繁华盛开,可是那些采莲人却一去不复返。

宇宙永恒而人生苦短,此句与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之“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诗歌结尾的“盈盈湖上水,江南殊可哀”,自然万象正因其“无情”而能循环无已,人类也正因其“有情”而转瞬即逝。

短短十字却蕴含着古往今来的生命意识和浓重的沧桑感与幻灭感。

历史意识的本质,无非就是对永不停息的时间流逝的自觉,也无非就是对这时间之流上新陈代谢的人生的自觉。

薛绍徽的《后湖采莲曲》正是通过玄武湖莲花之衰败与繁盛的不断循环往复而对照历史、人生的不可逆转性,在古今对照的历史意识之中触及了人生的本质,而借由怀古这一传统题材,薛绍徽历史意识又一次与她的时间意识和人生意识沟通了起来。

世情鼎沸,国事蜩螗。

薛绍徽笔下,无论是咏史讽时还是怀古伤今,全部都指向现实,指向近代中国风雨飘摇的国家命运。

那些关于马尾海战、百日维新、戊戌政变、义和团运动、庚子事变、八国联军侵华等重大历史场景的诗词,构成了近代中国一位传统知识女性对家国记忆和历史意识最为沉重的文学书写

参考文献:   [1] 薛绍徽.薛绍徽集[M].北京:方志出版社,2003.   [2] 钱仲联.梦苕庵诗话[M].济南:齐鲁书社,1986.   [3] 刘若愚.杜国清译.中国人的文学观点[M].台北:幼狮文化公司,1977.   [4] 松浦友久.李白――诗歌及其内在心象[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3.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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