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终生
上卷 我的故事。
一 从小没见过爸爸。
我叫章卡莎，我妈叫章蔼然（年轻时曾用名章若雾）。卡莎这名字是她给我起的。那时正值中苏友好，不是有首歌叫《喀秋莎》吗，我妈有很深的苏联情结，就给我起了个中苏合璧的名字。
从记事起家里就没有爸爸，只有妈妈和我。妈妈在山东化工厂托儿所当所长。别人都有爷爷奶奶姥爷姥姥，我统统没有，别人都有七大姑八大姨，我一个也没有。在这座省会城市里我们没有一个亲戚。上海有一个姑姥姥，成都有个表姨，江西还有两个表舅。仅此而已。
每逢周末，看到小朋友左手拉着妈妈，右手牵着爸爸，就羡慕得不行。
“别人都有爸爸，我为什么没有呢？”我问妈，“谁说你没有爸爸，你爸爸在上海工作，回不来。”妈妈这样回答我，我也就信以为真。
有一天幼儿园的阿姨神情激动地对我说，你听你听——大喇叭里正说你爸爸到苏联访问呢。我听不懂广播，但是这件事情让我很兴奋。哦，总算有爸爸的消息了。回家后问妈妈，妈妈说是真的。
幼儿园放暑假了，妈妈带我回上海，我高兴极了，这次就能见到爸爸了。可不知为什么我们住在姑姥姥家，而爸爸却总不露面。
“爸爸不是在上海吗，为什么不来看我？”妈妈说，爸爸到很远的地方开会去了。
学校里每次开家长会，都是妈妈去。同学们问我你爸爸为什么不来，我说爸爸工作忙。同学们不信，就说你根本没有爸爸。为了证实爸爸的存在，我就追问妈妈，爸爸叫什么，在哪里工作。妈妈被我缠得没办法，就说你爸爸叫刘述周，在上海市委工作。
五十年代上海与列宁格勒市曾开展友好往来，时任中共上海市委书记处书记的刘述周曾率团访问列宁格勒，他出访的消息是新华社宣布的，人民日报也刊发了。我妈就是在报纸上看到消息的。
那年我九岁。春节前偷偷地写了一封信，贴上邮票塞到邮局的绿色信筒里。信封上方写着：上海市委刘述周爸爸收。下面的地址是济南市委幼儿园。我家住在幼儿园，妈妈就是幼儿园长。信里写了几行字：爸爸，你好吗？我多么想念你啊，祝你新年愉快！信的右下角写了我的名字章卡莎。
没几天妈妈问我是不是给爸爸写信了，我红着脸承认了，毕竟是瞒着妈妈干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妈妈并没有责备我，只是说以后别给他写信了，你爸爸是高级干部，他很忙，没空回信。我很失望也很生气，就说爸爸是大坏蛋！然后我又问高级干部分大小吗，妈说分，级别不一样，我说大坏蛋是几级，妈说是七级。其实我哪懂得七级是什么概念啊。我恨恨地说，我再也不理他了。妈妈附和着说，对，咱们再也不理他了。以后我和妈妈就再也不提爸爸这档事了。
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市公安局一个电话打到幼儿园，接电话的就是我妈。公安局的说你们那里有个叫章卡莎的吗？我妈说有啊，什么事？对方说让她到公安局来一趟。我妈说她还是个孩子，说完就挂断了。我妈当即去了公安局。原来刘述周接到我的信以后，不知道章卡莎是谁，就将此信转给了上海市公安局，由他们查访一下。我妈生气了，在公安局拍了桌子，说这么大干部，不能动用权力对一个孩子这样！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还是忍不住要打听爸爸为什么不回家，别人的爸爸难道不忙吗？出国也不能老出啊。我妈就说，和你爸爸失散了，找不到了。妈妈的回答打消了我的疑惑。
妈妈疼我，但从不溺爱。有一天她发现别的孩子都睡午觉，唯独我在院里玩摇船。问值班的阿姨，阿姨说曾喊我睡觉，我说我妈是园长，你管不着。我妈知道了这事，为了不让我有优越感，就把五岁的我转到附近街道上的幼儿园去了。
妈妈给我立的规矩很多。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不能在外面吃零食，不能侧靠门框站，搬桌椅要稳端轻放，吃饭时不许说话，不能吧唧嘴，夹菜只能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不能满盘子拨拉，大人不就座小孩不能吃。还教我怎样给客人上茶满茶，怎样削水果，怎样送客。别人家哪有这么多规矩啊，我很不耐烦。成年之后才明白她是从点点滴滴细节上塑造我，让我养成好习惯。这些让我受用终生。
妈妈是真疼我。她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我。在妈妈的悉心照料下，我的童年无忧无虑，只有满满的幸福。夏日的夜晚，她把我揽在怀里，我们仰着头数天上的星星，看谁数的多。冬日的晚上在温暖的家里，我要么依偎在她怀里，要么趴在她背上，妈妈给我讲好多好多的故事，我尽情的享受着妈妈的爱抚。有时我们俩抱在一起在床上滚，有一次都滚到了地下，我们忍不住哈哈大笑。
有时妈妈也很严厉。1963年春节前两天，她外出开会一天，给我规定好作业范围和要求，我满口答应。等她走后我东跑西窜疯玩了一天，把作业忘到了九霄云外。晚饭后妈检查我的作业，我说写了，她反复询问。我理直气壮地拿着书本指指点点，心想寒假里的作业那么多，她哪知道我写没写。哪想到妈在我的作业本上早做了记号。她反复询问是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可我一直嘴硬。妈生气了，罚我站一夜。那一晚妈陪我唠叨了半夜，她说：“无知犯错误不要紧，只要改正就好。最怕明知故犯，你现在就敢欺骗家长，长大了就敢欺骗领导欺骗组织，欺骗党和人民，就敢自作主张做错事。这是第一次，这件事你要记一辈子，彻底改正……”妈妈说的很多，什么“组织”那些话我虽听不大懂，但记得清清楚楚。同样的错误我没犯过第二次。直到第二天大年三十早上，我写了书面检查才算过关。多年以后我听幼儿园值夜班的阿姨说，你母亲几次借口上厕所，站在院子里独自流泪。几次想把睡在地下的你抱到床上去，都纠结不定，最后让我把你妈身上穿的皮大衣盖到你身上。
妈妈对我的教育是随时随处。星期日我和一伙小朋友玩耍，一位小朋友碰掉了一位阿姨晒的被子后就跑了，我看到被子掉地下了就主动拾起被子重新搭到绳上，可巧那位阿姨只看到了着后一幕，一口咬定是我弄掉了被子。开始我耐心解释，也没出卖那位小朋友的名字。她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别的阿姨亲眼看到过全过程，都帮我证明。可那位阿姨根本不听，拧着我的胳膊非要找我妈去说理，我也扯着嗓子据理力争。晚上妈反复做我的工作，让我去给那位阿姨道歉。我那个委屈啊就别提了，埋怨妈从来不护着我。妈说，你前面做得很好，以后这样的事情还要做。就因为你后来态度不好，好事变坏事了。你应该向阿姨道歉，你的态度也不好。这是有觉悟有修养的表现。我说那个阿姨也不对，她也没修养。妈说那你更应该去道歉，对她也是一次教育。不能因为她没有修养，你就不做好孩子。我拗不过妈，就不情愿地去给那位阿姨道歉了。她踩着门槛说，你早这样不就没事了吗！我好失望委屈，回到家给妈如实汇报了。妈说，你是个好孩子！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做，自己做该做的事情。要学会承受误会冤枉。你长大了遇到困难就能承受，就能顶住事。这样点点滴滴的教育不知有多少，妈的唠叨多了，我也不耐烦。后来我长大了就常常和她开玩笑，喊她“章唠叨”，有时我要出门了她还在千叮万嘱，我就说，章唠叨，再给你最后五分钟。 相关热词搜索： 守望终生。